告別巴别塔一言堂论述,开启新山华族历史的潘朵拉黑匣子——评述《新山华族历史真相》

 作者:郑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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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巴别塔一言堂论述,开启新山华族历史的潘朵拉黑匣子——评述《新山华族历史真相》


1. 《真相》源于论战,论战探究真相。

2. 梳理新山华教与人文议题,辩证历史,探究真相。

3. 《真相》论述的不足之处。

4. 《真相》论述的辨证论治。

4.1 辩证:“新山华教始于新式公立宽柔学校”论。

4.2 辩证:方言私塾、方言学堂、官立Chinese School(官立华校)。

4.2.1 方言私塾、方言学堂。 

4.2.2 新山Chinese School是不是华校?广帮育才是不是新式华校?

4.3 辩证:公立宽柔的教学用语。

4.4 辩证:林木卿校长、宽柔私塾、公立宽柔。

4.4.1 宽柔私塾是否就是公立宽柔前身?

4.4.2 辩证“私立宽柔”校名称谓。

5 结语:启蒙除昧祛魍魉,让真相越辩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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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巴别塔一言堂论述,开启新山华族历史的潘朵拉黑匣子——评述《新山华族历史真相》


1.《真相》源于论战,论战探究真相。

李开璇《新山华族历史真相》(以下简称《真相》) 一书,源于近年柔佛华社的文史论争;而这场文史义理辩证,肇始于张礼铭发掘的新史料。亦即,《真相》源于论战,而论战是为了辩证历史探究真相。


张礼铭发掘的新史料,以及他对史料的解读与诠释,显然抵触了柔佛华族历史的既有论述与旧史观;於是,发展成“守成派”与“挑战派”的论争抗辩,双方对于柔佛早期华族史实真相,展开一场持久的文史义理辩证,延续至今,纷争未息。


2013年,《张礼铭柔佛地方史话》出版;2020年,张礼铭再推出《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一书。根据他发掘的新史料,提出新的论述,寓褒予贬,对柔佛方志与华族历史进行“校正回归”,写就一家之言。


2022年,李开璇出版《新山华族历史真相》,承继张礼铭的史料与论证,用李氏笔法进行推论衍绎,再汇集成册,试图为历史纠谬补遗鉴真章。《真相》的出版,象征民间文史人“自己的历史自己拯救”的奋发精神,其志可嘉。


2.梳理新山华教与人文议题,辩证历史,探究真相。

《新山华族历史真相》内容颇为丰富,共343页,包含第一辑〈新山华教历史考辨〉及第二辑〈新山文化历史新解〉两部分。首先,就书名而言,我认为加上“辩证”二字,称为《新山华族历史真相辩证》,寓意更佳;欢迎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参与辩证历史探究真相。


第二部分〈新山文化历史新解〉,内容涵盖苏丹后法蒂玛、黄羲初、黄树芬、日据时代的华侨协会、港主时代的社会风气等课题。这部分,若改称“新山人文历史辩证”,或更贴切。亦即,以《新山华族历史真相辨证》为名,从〈新山华教历史辩证〉及〈新山人文历史辩证〉两部分入手,以“真相”之名进行“辩证”,梳理新山“华教”与“人文”历史,更为切题。


在第二辑“人文历史”部分,李开璇颇为关注义兴公司、苏丹后法蒂玛、华侨协会等议题。义兴公司被英殖民政府打压、去潮化、去烈士化等争议课题,攸关柔佛新山早期华人史实,理应获得更多人的关注,接续探究真相。至于,苏丹后法蒂玛的身世之谜,综合柔佛苏丹的陈述与新加坡《星报》的报导,“柔佛Rengit港主区的杨姓、潮州籍华裔妇女”[1],兴许是继续探微索隐,溯源身世的真相索引。而郑良树教授在《柔佛州潮人拓殖与发展史稿》中提及的西洋港港主王世捷的岳父,是否就是苏丹后的父亲?(《真相》186页)[2]还有待进一步的考证。本文主要探讨第一辑〈新山华教历史考辨〉部分内容。


3.《真相》论述的不足之处。

李开璇《真相》一书承继、统整张礼铭的史料论据,进行了扩充衍绎,推进了新山华人历史真相的辩证进程。李开璇的论述,基本没有超越张礼铭的论证架构;总体而言,《真相》在统整、补充张氏前作的基础上,没能进一步提升论证的精确度与学术性,殊为可惜。具体而言,《真相》一书的不足之处在于,一些遣词用字、论述及推论上,不够严谨,某些用词与论断,略为武断,在“学术性的探讨与论证”上,仍有提升的空间。


而,李开璇在与守成派进行文史义理辩证的论争中,没有在“历史脉络、学术定义、逻辑论证”等方面精确地回应、反驳守成派的迷思谬误,也是《真相》的辩证盲点所在。举例说明,跟据历史脉络与学术定义来看待“方言私塾与华文教育”的关系,就可看出守成派所谓“新山华教始于公立宽柔学校”的偏执无稽,而把民办私塾及官方立案的Chinese School排除在新山华教历史之外,也犯了逻辑思维上的谬误,错置概念令人愕然!


此外,守成派推崇黄羲初的“四人创办宽柔论”、“广帮主导办学论”,也与“五帮协力创办公立宽柔”的史料记载不尽相同;按照“交叉验证”原则,黄羲初的一家之言理当存疑,不可尽信。至于,黄羲初汉奸争议,我与黄建成都曾撰文参与辩证,结合二战时的“历史脉络”以及民国汉奸法庭上的“明文定义”,论证“黄羲初是不是汉奸”,以“逻辑理性及法理定义”来回应守成派舒庆祥《黄羲初是汉奸吗?》一文所引发的论争纷扰。


综合而言,李开璇在统合张氏史料论据的基础上,未在辩证中淬炼出更周密而细致的论证架构,整体论述上未够严谨,部分论断略为武断。


4.《真相》论述的辩证论治。

李开璇的文学笔法,是他个人的写作风格;各人文笔风格就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悉听尊便。司马迁根据史料、编故事、写《史记》,寓文学笔法于史记书写,成就一家之言,被评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引:鲁迅评语);太史公擅写故事的史记笔法与论述,后人已有议论各有看法,可以参考。


只要史料是真的,大家都可以自由地开展论述,进行理性的辩证。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不认同李开璇《真相》论述者,也可以各擅胜场著书立说,写出自己的一家之言来切磋交流,相互辨证鉴真章,一起探究真相,不必拘泥于文体笔法。我想,历史辨证的重点不在写作手法与风格,而在“史料的真伪、论据的合理性、理性的讨论、辩证历史的态度”等点子上。 


对于《真相》所引发的论争纷扰,我的底线,宽柔坚决而明了——只要张礼铭、李开璇等人的史料是真的,并能挑起合理的疑点、对既有论述与旧史观的合理性提出质疑;那么,就应当维护他们的言论自由与发言权,欢迎他们勇于提出质疑与叩问,自由地辩证历史探究真相。如此,大家就可以透过自由辩证,集思广益趋进真相,让真理越辩越明。


历史书写,可视为一个动态辩证的史记进程;论争发展至今,真相还未明了,大家仍须接力辩证,不是一句“不应带着偏见拿着几份‘真文件’就来自我发挥诠释编故事”(引:安焕然语,见《真相》325页)就可以忽悠过去的。而“沿袭百数十年,自有其道理”(引:舒庆祥语,见《真相》22页)的说辞,陷溺于“原有论述不可改,前人史观不会错”的迷思当中,违反“可否证性Falsifiability”原则(引:卡尔·波普尔“否证论”),徒然贻笑大方而已。历史,是人写的,也是辩证的;不容置疑,不能加以辩证、没有“可否证性”的,可能就是“伪历史、假真相”! 


李开璇以文学笔法来写历史,我就以文学之笔来回应——“我们不知道将去何方觅得终极真相,但我们已在路上奋勇前行!”李开璇《真相》一书的史料与论述,虽然无法带领我们直达真相的彼岸;但是,书里的“真实史料”与“合理推论”,可以指引我们走向“探寻真相的路上”——路漫漫其修远兮,而我们已经在路上,毋须扬鞭自奋发,横逆风雨赤膊行!


4.1 辩证:“新山华教始于新式公立宽柔学校”论。

《真相》论证了在公立宽柔学校创办之前,新山华社在港主时代已有华文教育的存在,亦即华人民办的方言私塾,以及柔佛苏丹政府立案的Chinese School(1892年已存在,实际创办年份应该更早),将新山华教历史往前推进,而不是肇始于1913年创办的公立宽柔。这所柔佛王国时期官方立案的Chinese School,史料阙如,未见具体的学制详情与中文校名;为行文方便,本文称之为新山官立Chinese School(中文译名:新山官立华校),意指1892年柔佛官方索引(Johore-Official Directory)立案的新山华校,特此说明。


守成派所谓“新山华教始于新式公立宽柔学校”(总结其大意,以下简称“公立宽柔华教论”)的说法,一来违反大马华教历史脉络,二来显然搞不清楚“华语,也指涉方言;华教,也涵盖方言教育”的基本概念与学术定义。南洋华社从早期移民社会开始,便以“华语”和“华人”来自称;这个“华人”是统合不同籍贯的族群概念,而“华语”则包括各类方言的合称。[3]早期南洋华人和洋人所谓的“华语”和“Chinese”一词,是指称各种华人语言,可以指涉方言,这与现今马来西亚华人的语用认知及华语语境大不相同。为了表述清晰,有学者“将马来西亚华人使用的方言称为‘华语方言’,将马来西亚华人使用的共同语称为‘通用华语’”(引:徐祎语)[4],可资参考,以利于后续的辩证与表述。 


其实,“华”字的使用,起源很早,有上千年历史了,主要着眼于胡汉对比、华夷之辨;如“华夏、夷狄”,在夷狄胡人面前,大家自称华夏儿女,也就是华人。到了近代,十九世纪南洋华人引称“华”字,也是用于中外对举、华洋有别;在洋人、马来人面前,大家不分籍贯都是华人,在英语、马来语面前,大家说的闽粤客潮琼等语都是华语。我想,把“华”字搞懂了、把“华夏精神”弄明白了,再来辨证历史探究真相,比较省心、靠谱、宽柔而实在!


李开璇不是专职学者,《真相》的论述,在学术概念与论证理据上有其不足之处。作为民间文史写作者,李开璇可以根据学术定义,来驳斥守成派文史人与历史学者的“公立宽柔华教论”。从历史和源流上看,华语和汉语是同义词,即狭义的“华语”指全球华人的共同语,而广义的“华语”则指全球华人的语言。(赵世举,2017)[5]。而按我的理解与定义,华文教育、华教,狭义而言,单指“作为华裔共同语的华文教育”,不包括方言教育;广义而言,则涵盖“华裔的共同语及方言教育”,简而言之,就是“华人的语文教育”。马来西亚华文教育,根据历史脉络、语言流变、乡音祖语情怀、多元身份认同(如:既是闽/粤/客/潮/琼人,也是华人)等因素而言,一般是取广义的华教定义,涵盖早期方言私塾与后期新式学校教育。说起来,孔子在曲阜开办的私学即是私塾,孔夫子还是成名最早影响最大的私塾大师;孔子办私塾教导学生,是不是“有教无类”的华教先驱?可不可以被称为“至圣先师”?


我想,参照大马华教历史的发展脉络,厘清“华语、华教、新式华校”的定义与概念,则“公立宽柔华教论”可以休矣;“新山华教只能从‘新式公立学校’算起,方言学校教育(涵盖民办私塾与官立Chinese School)不算是华教的先驱”这种偏颇论调,贻笑大方,难以服众!书写新山华教历史,若把“前一百年的方言私塾教育”摈除在外,只看见“后一百年来的新式华校”历史;那就像,探究中文汉字历史,却把“上千年的文言文”排除在外,只看重“近一百年来的白话文”历史,岂有此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4.2 辩证:方言私塾、方言学堂、官立Chinese School(官立华校)。

4.2.1 方言私塾、方言学堂。

关于新式华校之前的华人语文教育,李开璇与守成派都没有再作进一步的探讨细究。我认为,早期华人方言群(Dialect Group)的民办私塾,属于较为传统的“方言私塾”;而港主时代官立的Chinese School,若是以方言进行教学,而又初具现代新式学校的雏形,或可称之为“方言学堂”[6],亦即相对较为新式的方言学校教育;在此,将早期华社的私塾“按其存在的可能性”做个分类,以利于后续的辩证与讨论。1892年《柔佛官方索引》(Johore-Official Directory)与1901年《新加坡及海峡殖民地索引》(Singapore And Straits Directory)记载的新山官立Chinese School,应可作如是观。至于,上述官立的Chinese School,是属于“方言私塾”、“方言学堂”,还是“新式华校”,不同学者,或有不同的见解,有待考证。


根据安焕然《柔佛王国的教育与华人学校——综合回应张礼铭与舒庆祥先生》一文记载,“翻查19世纪末柔佛王国的现代化,其教育的发展已相当进步。。。早在1882年柔佛已设立了教育局。至1890年,仅在新山,就已有宗教学校、马来学校、女子学校、英文学校和华人学校。”


在上文中,安焕然将Chinese School译成“华人学校”,而不是“华文学校”(对应他翻译的“英文学校”),由此推测,安焕然应该是认为这是一所“以华人语言教学的学校”,也就是“方言学校”。其实,根据历史脉络而言,译成“华文学校”也是不成问题的;按照十九世纪末的南洋华人语用习惯,“华文学校”可以指涉“方言教学的学校”,而不是专指后来的“华语(共同语)教学的学校”。再者,不论是方言(Dialect)教学,还是华语(Mandarin)教学,写的都是中华文字(中文汉字,即华文),学的都是中华文化;两者皆是华文教育(Chinese Education),思之,自明。华校(华文学校)、新式华校、华教(华文教育),这三者,概念要厘清,才能精确辨析问题,进行理性的探讨。


1892年官方立案的Chinese School,校长是Tan Nguan Ngee,根据名字译音解读,应是潮籍人士;其具体学制所知不详,但与华人民办的传统私塾,应该有所不同。十九世纪末,南洋华社基本上还是方言社会。[7]我推测,这所官立Chinese School应是以当时的优势方言——潮州话作为教学语言的新山华校;如果,此校已初具新式学校雏形,与民办方言私塾有所不同,则可视为传统方言私塾与新式公立学校之间的“方言学堂”。新式华校全面采用华语(共同语)教学,曾经历了一段颇长的过渡期;语言与教育的发展,需时渐进演变,不可能一蹴而就。方言私塾,在新旧交替(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觉醒年代,是否也有渐进式的过渡期?有待探讨。


1913年执掌公立宽柔首任校长的林木卿,办学成效卓著;在他执掌之下,宽柔学校被1917年前来视察南洋侨教发展的民国教育家黄炎培誉为“南学之模范”,并获颁“南离敷教”牌匾(《真相》64-67页),彰显南洋华教之光。1901年林木卿自日本毕业归来,先后在两所学校任职,分别担任4年教师及8年校长,共12年。林木卿在日本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他在执掌公立宽柔之前的12年教职生涯里,是否曾引领方言私塾的教育革新,不得而知,有待探究。


1898年6月赴日考察学务的朱绶,对中国与日本学校教育的落差,深有感触,“中国之学校专为文教而设,东国则。。。艺术也,农作也,音乐也,裁缝也,盲视哑语也,跳舞体操也,无一事不设学校也。”[8] 1903年,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赴日考察后,提出以北京音为标准音以统一国语的主张,[9]对清末新式学堂的教育改革产生影响。可见,清末民初之际,日本新式学校教育对中国、新马皆有所影响。朱绶,吴汝纶,林木卿,都是历史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在独尊义兴,潮帮侨领“总握天枢”的港主时代,若说潮帮社群和义兴公司不曾为华社族群兴学、办教育,显然不合常理,既违背潮州社群“兴教育、重艺文”的传统精神,也不符合19世纪末柔佛王国教育现代化的发展进程。柔佛早期华人历史的诸多空白、遗漏与“不合情理之处”,是否与“义兴被打压、去潮化、去烈士化”等因素休戚相关,亟待厘清;《真相》的质疑与叩问,有理有据,不是无的放矢。 


1882年柔佛王国已设立教育局,1887年义兴公司首领佘能财(Seah Leng Chye),担任教育委员会(Committee)的华裔成员。1892年官立Chinese School校长是Tan Nguan Ngee,应为潮籍人士;而根据官方档案,1896年和1901年的新山Chinese School,校长也是Tan Nguan Ngee,看来是同一所学校的延续。[10]苏丹依不拉欣还制定“1902年教育法案”,规定柔佛各族人民须将年届7岁男孩送入政府开办的马来学校、宗教学校、英文学校或华文学校就读。[11]可见,在义兴潮帮引领时代风潮的港主时代,柔佛王国官方已创办华校(Chinese School),并有潮籍人士参与其中;据此推论,当时的新山华社不可能完全没有兴学、办教育。  


4.2.2 新山Chinese School是不是华校?广帮育才是不是新式华校?

1892年的柔佛官方索引(Johore-Official Directory)里,除了Chinese School,还有English School,Malay School等学校[12],可见,这所Chinese School应是给华人子弟就读的华人语文学校,安焕然在《柔佛王国的教育与华人学校》一文中辩说这所Chinese School可能是类似Anglo Chinese School的“双语学塾”(《真相》75页),似有张冠李戴之嫌。既是官方立案的学校,岂会连Chinese,English,Anglo Chinese School的名堂定义都混淆不清;今人硬要把Chinese School当成Anglo Chinese School,似乎牛头不对马嘴!若按安焕然的逻辑推衍,这所Chinese School不是华校;那么,同时期的Malay School,难道也是双语教学的Anglo Malay School,白天学马来文,晚上学英文,是“双语学塾”而不是“马来学校”?


根据百多年前的社会、语言条件,我推论1892年这所新山Chinese School应是以华裔方言进行教学的方言学校。1914年柔佛才被英国全面殖民,在英殖民之前的港主时代,柔佛苏丹不太可能开办一间不是华校的Chinese School来教导华裔子弟;同时,十九世纪末期港主时代的新山华社还处于“方言社会”,不太可能以今人所用的华语(共同语)[13]来进行教学。至于,新式华校的“全华语”教学模式,那是多年之后的事了;根据陈耀泉的引述说法,1926年才开始全部以华语执教。[14]而“据海峡殖民地年度教育报告(Straits Settlements Annual Education Reports)和联邦报告(Federation Report)的记载,1929年,虽然许多华文学校开始使用国语作为教学语言,但是大部分学校仍使用方言。。。到了1935年,国语已成为华文学校的普遍教学用语。”[15]


综合新马历史脉络,我认为,新式华校全面采用华语(共同语)教学,应迟至1930年代才完成;而新马华语“成为华裔共同语”并开始被普及应用,则是1940年代的事了。之后,再发展演变成今日“南洋、西洋、南方方言诸语融和,多元荟萃”的马来西亚华语,成为大马华裔的共同语,同时也是统领华社内部的顶层语言。至于,公立宽柔是从何时开始全面实行华语(共同语)教学,还有待确定,真相未明。


《真相》认为广帮育才学堂是方言私塾,而非新式华校。我也认为,育才应该不是新式华校,不然,黄羲初一方应已宣称“新山第一间新式华校是广帮育才,而不是公立宽柔学校”。至于,育才究竟是上述“方言私塾”(可称为:育才私塾),还是“方言学堂”(可称为:育才学堂),史料阙如,还须再探究讨论。


李开璇《真相》论述并没否认“公立宽柔是新山第一所新式华校”,而是质疑“新山华教始于新式公立宽柔学校”论;这两者,有所不同。陈耀泉引述马来学者著作,提到“新山第一间新式华校是创办于1901年的Johore Bahru Chinese School,由华民护卫司管理”。[16]关于上述“新山第一所新式华校”的问题,我想柔佛王国官立的新山Chinese School,究竟是上述传统“方言私塾”、初具新式学校雏形的“方言学堂”,还是已具有新式学校内涵的官立“新式华校”,将决定“新山第一所新式华校”是哪一所学校。我认为,在无法确认上述新山Chinese School是何种学校之前,新山第一所新式华校,还是归属1913年创办的公立宽柔学校。


这课题,涉及“华教”与“新式公立学校”(新式华校、公立学校)的定义问题;我认为,方言Dialect、华语Mandarin教学都是马来西亚华教(Chinese Education)发展的历史脉络,新式华校并非马来西亚华教的开端,新山华教也并非始于1913年的公立宽柔学校。 


《真相》论证了在公立宽柔之前,新山已有方言私塾与官立Chinese School,这毋庸置疑。由于相关史料阙如,许多详情未明,在此,引用卡尔·波普尔“否证论”观点,在上述“方言私塾”、“方言学堂”、“官立Chinese School(官立华校)”的史料论据,尚不足以说明它们具备“新式华校”的特质与要件下,公立宽柔仍然是新山第一所“新式华校”。但是,“新山华教”并非始于新式公立宽柔学校,而是肇始于公立宽柔之前就已存在的上述方言私塾或官立Chinese School,视何者为先。


4.3 辩证:公立宽柔的教学用语。

公立宽柔早年并没有全面使用华语教学,也未禁用方言。如果,因为私塾使用方言教学而认为公立宽柔才是新山华教历史的开端,那就近乎乡愿偏执,本地福建方言谓之曰“Boh Huat Toh”,徒呼奈何“无法度”!


关于公立宽柔的教学用语,公立宽柔创办人之一的黄羲初,在《宽柔学校35年(1946年)史略》一文中说,宽柔在“开办时,即采用国语(指华语Mandarin)教授,禁用方言,此为本校之特色”。然而,郭鹤尧的口述访谈记载,却驳斥了黄羲初所说的“公立宽柔华语教学特色”,论证“宽柔在开办后第十一年(1924年)尚未采用国语(华语)教学,也还未禁用方言”[17],不同籍贯的老师用各自的方言进行教学,悉听尊便。


1932年5月(中国)民国教育部公布并出版《国音常用字汇》,为确立国语(即华语)的标准提供了范本,并呼吁学校、广播等,协力推行国语统一运动。可见,华语的普及化,应是1930年代的事,而1913年的新式公立宽柔学校,不太可能在开办初年即采用国语(华语)教学,这显然与史实不符。[18]


《真相》修正了许多新山历史与宽柔校史的疏漏与谬误之处,真的假不了;而黄羲初与黄树芬两人的历史论述,则与张礼铭搜集的官方档案与民间史料不尽相同。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辩证历史探究真相,不可只听一面之词,偏信一家之言。


4.4 辩证:林木卿校长、宽柔私塾、公立宽柔。

4.4.1 宽柔私塾是否就是公立宽柔的前身?

根据1954年“新山宽柔中小学校筹款建校委员会”的募捐启事记载,“本校创办以来,近五十载”(《真相》78页);由此推算,1905年左右宽柔学校应已创办,比1913年的公立宽柔早了8年。这样说来,宽柔学校的创校渊源,是否可以推前至1905年左右?亦即,1913年公立宽柔创办之前,是否已有宽柔私塾(李开璇也称之为私立宽柔)?而林木卿执掌公立宽柔首任校长之前,曾在“某校”担任八年校长,这八年时差,正好与“1905-1913年”不谋而合;无巧不成书,这“某校”是否就是李开璇说的宽柔私塾/私立宽柔?


如果,这间“某校”就是宽柔私塾,那么,1901年林木卿从日本留学回来,先在“某校”(史料不详)担任四年教师(推算年份:1901-1905),再到另一“某校”,也就是“宽柔私塾”担任八年校长(推算年份:1905-1913),然后从1913年开始担任公立宽柔首任校长(参见《真相》28-32页);上述推测,人物、时间、职务等方面基本都吻合,按理来说,不排除有此可能性。然而,李开璇这个“林木卿曾在宽柔私塾担任八年校长,而这个宽柔私塾就是公立宽柔前身”的推论,还需更多证据才能下定论。 


4.4.2 辩证“私立宽柔”校名称谓。

关于上述推论中的宽柔私塾,李开璇也称之为宽柔义塾、私立宽柔(见《真相》31页)。根据历史脉络,“私立宽柔”之名,应该不符合当时的华社情境与时人用语;我想,权且称为“宽柔私塾/义塾”或“宽柔学校”较为妥当,以利于后续的历史辩证与讨论。李开璇应该是根据许武荣《马来亚侨乡印象记》(1951年出版)所言,“该地宽柔学校,以前为潮人私立之学校,及后归为公立”(《真相》48页)这段话,而提出“私立宽柔”之名。我认为,私立宽柔这个名称,有欠妥当。张礼铭在引述许武荣所提及的私立宽柔学校时,加上了开关引号,写为“新山潮侨的‘私立’学校”、“许武荣先贤所记述的‘私立宽柔’学校”[19],如此写法,处置得当。 


许武荣与李馨的原文都是使用“宽柔学校”一词,并提及这所宽柔学校,“及后归为公立”,“由整个华侨公所接理”;意思就是,“公立宽柔学校”创办之前,已有“宽柔学校”的存在。许武荣原文涵义是说“潮人私立之‘宽柔学校’”,李馨《柔佛潮侨概况》(1950年出版)原文涵义是指“潮侨设立的‘宽柔学校’”,原文如下,“具有历史之宽柔学校、绵裕亭义山、柔佛古庙等,均由潮侨设立;经过一个时期后,方由整个华侨公所接理”(《真相》44页);两人都是使用“宽柔学校”一词。 


新式公立学校之前的学校,应不会自称为旧式私立学校;百年前,许多新式华校创立时都冠上“公立”学校之名,如“柔佛华侨公立宽柔学校”,这与各帮华裔先贤“跨越畛域帮群、共建新式华校”有关,应该不是因为之前的学校都有冠上“私立”之名,而使用对应的“公立”校名。“公立”确实是对应于“私立”而言,但公立学校之前的方言私塾,应该不会特意标榜“私立”之名。此外,这个“公立”华校称谓,是华社内部帮群之间不分畛域、甚至“越帮参与”(引:麦留芳语)的“公立”概念,与后来的“国立/National”概念(即今人的“公立”观念,意指官方设立的学校,一般上称之为国民学校/National School/Sekolah Kebangsaan)有所不同。厘清概念,名称定义下得好,事半而功倍,利于后续的辩证与讨论。 


5 结语:启蒙除昧祛魍魉,让真相越辩越明!

《真相》虽有不足之处,但它集结了新山文史义理辩证的相关论述,打破了既有的一言堂论述,打开了新山历史论争的潘朵拉黑匣子,启蒙了大家探究真相的新视野、新格局,袪蔽除昧,造福华社。


《真相》业已出版,虽然很多真相仍未有定论,但是民智已开,“新山华人的第四次动脑”已然启动;今后,新山华人谈论历史不必再讳莫如深隐蔽夜行,可以光明正大地提灯前行祛蔽启蒙,让真相走进曙色,越辩越明。


夜路走多了,黎明就在凌晨破晓处。要辩证历史、探究真相,可用“定义”厘清概念,按“逻辑理性”进行推理辨证,再以“历史脉络”检视其人其事;这样探究历史,有助于辩证真伪、鉴定真相,避免无谓的歧义争辩、偷换概念与逻辑谬误。至于,那些封锁言论、打压异己的套路,以及道德绑架、情绪勒索的伎俩,不入学术辩证之流,无助于真相之探究,等而下之,不足以议也。


金无足赤,人无完美;既要臧否人物,辩证史实,理应宽柔以待,中庸而行,做到瑕不掩瑜、瑜不掩瑕,才能让人心悦诚服。《真相》的辩证论述,有其不足之处;然而,宽柔辩证,瑕瑜互见,《真相》书中的“真实史料”与“合理推论”,是掩盖不了的,必须慎重看待,以正视听——让被掩盖的历史真相,水落石出重见天日,让被遗忘的先贤烈士,载入史册重现人间,还原史实,回归真相。 总归而言,《真相》孜孜以求探究史实,祛蔽启蒙打破前人的隐讳论述,颠覆既有论述与旧史观的疏漏与谬误之处,功不可没。 


历史书写者有其时代定见与个人成见,后继者在新史料的加持下,对既有史论进行辨析验证,进而对史实真相有不同的发现与论断,甚至推翻前人论述,颠覆既有史观,这是一代代学者达人前仆后继的历史辩证历程,有破有立,阴阳消长,探究真相永不止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辨证不辍,历史真相是无法全然被掩盖的;自由辩证,民主参与,是华教新时代的宽柔新气象,谁囿于成见阻碍历史辩证进程,历史将烙刻其行,以昭炯戒。 


最后,论争的真义不是打压异己、封锁异见,而是集思广益,让百家争鸣;提升自己,让社会更进步。史记的权威,是真相实证,不是名闻大师,更不是文痞学阀。我想,在“五帮共和的古庙精神”下,新山华人的第四次动脑,可以宽柔中庸而不徇私隐讳,公允公正而公立,始于辩证史实,终于探究真相——有始有终,止于至善;走向共和,迎向曙光,是为盼。 


郑文龙 @ 柔佛华侨公立宽柔学校

2022.10.23·Deepavali屠妖节前夕·一盏灯点万灯·万灯齐祭光明夜·启蒙除昧祛魍魉 


【华光神曲·广照共和】:自由辩证,民主参与;探究真相,华光永耀!

《走向共和》主题曲《曙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1AnX_IeBjU

一页页历史翻过,斗转星移,世事有新说……是其是,非其非,走向共和,迎向曙光!


附注:

[01] 张礼铭〈苏丹娜法蒂玛是何许人?〉,收于《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96-98页。

[02] 李开璇《新山华族历史真相》186页。下文凡引用李开璇《真相》者,直接注明《真相》页数于后,不再加上篇末注脚,特此说明。

[03] 徐威雄《马新华语的历史考察:从十九世纪末到1919年》88-89页,见《马来西亚华人研究学刊》第15期,2012年。

[04] 徐祎《马来西亚华语的历时考察》p558,2017年。

[05] 引自:徐祎《马来西亚华语的历时考察》p558,2017年。

[06] 关于校名称谓,清末有称“学堂”者,如洋务运动、维新运动时期的各类“新式学堂”;而民国成立后,教育部于1912年1月19日,将学堂改称为“学校”;监督、堂长则改称为校长。为了利于后续的辩证与讨论,将上述推论中的学校,权且称为“方言学堂”。

[07] 徐威雄《马新华语的历史考察:从十九世纪末到1919年》91页,见《马来西亚华人研究学刊》第15期,2012年。

[08] 章小谦《为什么清末教育机构被称作“学堂”?——民国元年学堂改学校考(一)》〈结论〉部分,[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3,21(4):55-63。

[09] 徐威雄《马新华语的历史考察:从十九世纪末到1919年》106页,见《马来西亚华人研究学刊》第15期,2012年。

[10] 张礼铭《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71页,新山宽柔中学出版,2020年5月。

[11] 张礼铭《张礼铭柔佛地方史话》15页,宽柔中学出版,2013年8月。

[12] 张礼铭《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71页,新山宽柔中学出版,2020年5月。 。

[13] 官话、国语、华语,不同时代,称谓用语不同。明朝称“官话”,清末、民国时期称“国语”,马来西亚官方早年则直接音译称为“Kuo Yu”。现今中国的官方规范用语为“普通话”。

[14] Tan Yao Sua《新山第一间新式华校》2022年7月12日,Facebook。引述:Rahimah Abdul Aziz & Rahmat Saripan 《Pendidikan: Asas Kemajuan Minda & Material di Johor》 p169, Yayasan Warisan Johor, 2002. 

[15] 徐祎《马来西亚华语的历时考察》p564,2017年。转写自Lee Ting Hui. 2006. Chinese schools in British Malaya: policies and politics. Singapore: South Seas Society.135. 资料来源:Straits Settlements Annual Education Reports. 1929. P.910;Straits Settlements Annual Education Reports. 1932. P.763-764; Federal Malay States Annual Education Report. 1929. P.14; Federal Malay States Annual Education Report. 1935. P.34.

[16] Tan Yao Sua 《新山第一间新式华校》 2022年7月12日,Facebook。引述:Rahimah Abdul Aziz & Rahmat Saripan 《Pendidikan: Asas Kemajuan Minda & Material di Johor》, Yayasan Warisan Johor, 2002.  

[17] 张善淋〈宽柔早年的教学语〉,收于《新山华人地方史探索》19页,宽柔中学出版,2013年12月15日。

[18] 张善淋〈宽柔早年的教学语〉,收于《新山华人地方史探索》20-21页,宽柔中学出版,2013年12月15日。 

[19] 张礼铭《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69页,新山宽柔中学出版,2020年5月。


参考书目

1.《张礼铭柔佛地方史话》张礼铭著,宽柔中学出版,2013年8月。

2.《新山华人地方史探索》张善淋著,宽柔中学出版,2013年12月15日。

3.《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张礼铭著,新山宽柔中学出版,2020年5月。

4.《新山华族历史真相》李开璇著,Tan Advertising And Management Service出版,2022年4月。


参考文献

1.徐威雄《马新华语的历史考察:从十九世纪末到1919年》,见《马来西亚华人研究学刊》第15期,2012年,第85-124页。

2.徐祎《马来西亚华语的历时考察》,2017年。Proceedings of the 29th North American Conference on Chinese Linguistics (NACCL-29). 2017. Volume 2.Edited by Lan Zhang. University of Memphis, Memphis, TN. Pages 558-566.

3.李开璇〈新山早期华教与宽柔历史补遗〉,《学文》期刊,2020年第2期,41-50页。

4.郑文龙《晋灵公,不君!黄羲初,奸否?——宽柔·情理法1.0》,2022年2月28日。

5.郑文龙《神啊,腥粥凉了;强栽矫,造新闻!》——《新山华族历史真相》新书推介礼事件评述,2022年6月19日。


~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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