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我们今天应该给谁立雕像?


这篇文章讨论三件事:(1)黄羲初有通敌的嫌疑,(2)给烈士立碑,(3)烈士被出卖了三次。

李开璇随笔20200618

(一)

新山华社于2009年在新山宽柔一小立了一尊黄羲初先生的人头铜像,另置一篇碑文,表扬他对华文教育的伟大贡献。发言者说,黄羲初是宽柔学校的“保姆”,他坚决反对宽柔改制。因为他,马来西亚才有第一间华文独中。黄老可与林连玉媲美。

2013年,那年的“华教先贤日”庆典,先贤名单里有48人,却漏了黄羲初。新山广肇会馆会长曾振强先生,在黄羲初铜像前召开记者会,抨击主办当局遴选先贤“过于仓促”,“对写历史的人不尊敬”。

出席记者会的历史学者安焕然先生、吴华先生和舒庆祥先生也颇为愤概,促请主办当局明年一定要补上。

黄羲初是华教中流砥柱。华教风雨飘摇,需要更多中流砥柱,这点十分明确。然而,柔佛历史诸多空白,脉络不清,许多资料恐已被刻意销毁,真相莫白。我们看到的,或许只是歌功颂德的台词,实无必要跟着继续念下去。

果不其然,最近一本新书披露了新的“出土文物”,其中就有昭和17718日,日寇政府向一位侨民追讨奉纳金利息的公函,签发人为“新山区奉纳金会长黄羲初”。文物藏于新加坡李光前图书馆。

又有一张“柔佛州华侨协会”所发收据,为哥打丁宜侨民陈绿(译音)已缴清奉纳金的证书,签名人为“理事长”黄羲初,附上盖章。时为1945710日,日本尚未投降。

“华侨协会”是日伪政府统治华侨的工具,由华社侨领负责运作,为伪政府鸠收臭名昭彰的奉纳金,推动奴化教育,给日寇征招劳动力,通风报讯帮助抓捕抗日分子,均为低劣之行径。

当然,也不能根据几张收据就判定黄羲初为民族奸佞,需要更多事实才能证明此说。我们目前只能说他有“通敌”之嫌。而他对民族自强、抗日斗争的早已心存厌弃,断定不是当时华社的保护者和领导者,则是顺理成章的推论。可以说他已无民族气节。

新书指的是《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作者张礼铭,为一位我行我素的文史独行侠,多年的法庭背景培养了他强烈的思辨能力。

他还述及,根据新山区筹账会会议记录,19416月,日本人尚未入侵之际,黄羲初曾致函该会,要求辞去所担任的总务职位,显示他曾经是这个账济抗日运动组织的领导人之一。然而,日军占据后,他不但不保持隐退,反而“重出江湖”,扛起倭寇组织的大旗,有投机倒把之嫌疑。

虽说黄羲初通敌的证据已“呼之欲出”,然而,吊诡的是,根据史料,“华侨协会”会长黄树芳战后逃之夭夭,理事长黄羲初却没有逃走,也没有被清算,亦无恳求谢罪,反而被赋予重任,收集散落各地的忠魂遗骸,集葬于一处。他也努力促成此事,这就是哥文茶路“新山华侨殉难公坟”,集葬了2千余具忠魂遗骸。

这,或许源自于当时华侨大多为农村劳动人民,生性淳朴、直率、敬畏权贵、不爱斗争,加上资讯或缺,黄树芳出逃,事情也就都说得通了。于是舒庆祥就有这样的疑问:“72年前的华社都接受了他,72年后的我们是否要开始拒绝他了?”

宽中执行董事陈伟雄形容张礼铭的笔“董狐不孤”,然而,他也没敢在黄羲初事件上“一锤定音”。

至于黄老为宽中第一任董事且为拒绝改制拍板定案人,我们便予以他华教至尊的地位,这却是肤浅的看法。因宽中乃集体领导,集思广益之后由一人定案,乃程序使然,无需执着于这话出自谁口,那句又是谁说的。成功是大家的功劳,失败集体承担,方为民主之道。

吹捧个人,歌功颂德之举,侧面反映华团的大家长思维,乃对权位的迷恋,所出判断必然缺乏说服力。在这关节眼上,不见黄老人格魅力,也未闻其对宽中发展大局运筹帷幄之智慧,雄才和伟略都不在席上。

即使这挑选至尊的方法可以成立,如今又有新的质疑。张礼铭举证说明,坚决反对改制者为黄庆云和李清来,不是黄老。黄老斯时已辞去宽中董事职,归隐狮城,并无参与决策。

舒庆祥却说,董事部有派人前往狮城会晤黄老,当时黄老坚决反对改制。

到了1958年,黄老又再出道,竞选并担任宽中董事,直到1961年与世长辞。到底是基于投机心理,还是为了力挽狂澜,今天看来,已是无关宏旨了。

我们无需拆除黄老铜像,除非有更多关于他的恶迹暴露。保留他对华教的贡献,可避免当下无谓的纷争。然而,从杀戮的边缘走过来的群体,焉能看不见血的教训?

(二)

最近,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的雕像人头落地,身体倒下,其“丰功伟绩”被划上问好。丘吉尔的石像也被人涂上“这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字样,瞬间刷新人们对这位“伟人”的印象。沾满非洲人鲜血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雕像被焚烧、涂鸦,蒙受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些,给了我们诸多启示。被立雕像的人,必须有普世的贡献,而不是只利惠一小撮人。以人类福祉为依归是首要的条件。活在法西斯年代却无反法西斯精神的黄羲初,姑且不提那些疑案,是否有资格登上这个荣誉?已昭然若揭。

“华教斗士”立像于校园,也有欠妥当。华教斗士为一个斗争形象。我们无需栽培斗士,只需教导道德行为,使了解是非正邪,自然就有打抱不平的美德。

华教问题基本上是个政治问题,教育的政治化、扭曲化,种族政策下的产物,不宜把它变为一个教育项目。

而且,华教问题的最终解决还在于民族之间的和平协商,互相尊重,配合国际形势促成人民民主。有这些素质的人,才给他立像。

孔子像立于新山宽中,看去就非常和谐。中国有些学校放葛洪和苏东坡雕像,鼓励学子读书问道,也很美好。而教育家陶行知的纪念馆立于安徽歙县,他的家乡,整间就是一个教育殿堂。

周作人先生的散文造诣极高,但他是“汉奸”。书可以出版,文章却不许收入教科书,立像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中国对汉奸的态度,可为借鉴。

我们应给烈士立铜像,让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为那段黑暗的岁月写下民族整体的记忆,表达对侵略者的厌恶,以及对和平坚定不移的追求。

“殉难烈士纪念碑”不能取代烈士雕像。雕像是有个性有故事的一本书,牵动读者的心灵、良知。纪念碑却只是一段历史的标签,没有什么醍醐灌顶的东西。一年一度的公坟祭祀是遥远的怀念,如果旁边有个烈士铜像就相得益彰。

什么人最能代表华人的民族性?是谁最能揭露侵略者的龌龊和战争的腐败?是谁最能体现无私的爱国精神,在那国破家亡的时刻?是谁带给人间一线希望,当日军的铁蹄无情踩过?又是谁凝聚了民众的力量前仆后继迎向光明?

答案都指向同一个人:烈士。

他是民族的保姆、国家的守护,为他立碑雕像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其雕像傲视全球,跨越时空,与日月同辉。

他是一盏灯,在最黑暗的时刻,仍旧放射着和平的光芒。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何以新山有多达一万人死于刽子手的刀下?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批持刀的倭寇突然出现在筹账会副理陈合吉先生住家旁边,将屋子团团围住。几个刽子手走进屋内,把主人喊醒。陈见刽子手之中有他认识的人物,竟然是自己以前的同胞。此人游说陈加入“华侨协会”,共同为倭寇服务。陈对此早有预见,且已深思熟虑,做好了心理准备,断然拒绝之,呵责其为民族败类。这人见身份暴露,唯恐留下后患,惶恐不已,乃授意其主子诛陈全家。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就此展开。刽子手全身喋血,确保无一生还始离去。这样一口气就杀了19人,包括陈家佣人在内。

这样的悲剧也可能发生在张开川和其他烈士身上。每个人根据自己的道德高度,立马就可以给生命划下他所要的定位。一方面是为国为民的大无畏精神,另一方面是满足小我的苟且偷生。

屠刀一挥,成败乃判。一个普通侨民,不是飞升成为千古流芳的烈士,就是沉沦变成万世遗臭的汉奸。血的判断不容置疑,所以能震古烁今。

日军踏入,英军望风而逃那一刻,国家实际上已经沦陷、破灭。所有人都已沦为了亡国奴,被置于敌人的刀俎之上。

国家都把你抛弃了,你还痴痴地爱着他,愿意为他捐躯么?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何况,本可以选择当汉奸换取饶命的,却选择了不向恶势力低头,即使全家抄斩也在所不惜。这傲骨,这气节之高,即使文天祥史可法在场,也不遑多让。林连玉可要稍逊一筹。

至于把先烈遗体笼统葬于一墓,真是太辜负他们的牺牲、不解他们的思想了。在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的隧道,他们依旧相信民族还有希望,相信“邪不胜正”必然到来,这是多么伟大的信仰?多么坚定的意志?这个力量必须找出来,武装脆弱的民族。不应该让它埋没在一个2千具尸体的陵园底下。它应该是一副面向青天白日的俊美之躯。

有了国家而后才有教育,而后才有独中和华教,烈士的地位高于华教斗士,是不言而喻的。烈士属于国家,华教斗士只能归根于民族。

立一个栩栩如生的烈士像,为那“三年零八个月”考验的年代,写下我们对和平的诠释,对国家的期望,肯定有多层的意义。

(三)

烈士被欺骗、出卖了三次。

第一次,日本投降时,英军从空中扔下一份中文传单:《公告马来亚各民族》#1,向各界报告日本投降、大战结束的消息。预告英军“再过几天,就可以重归故土”,吁请人们“远离日军的集中地区,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还提到:“届时,所有日敌和在当地为虎作伥的汉奸,都要受到非常严厉的处分。如果目前和他们冲突,无异是招取自身和家属无谓的生命危险。历年来在马来亚继续英勇抗战的游击队,和领导他们的英国军官,已奉命留守他们的防地。”

1945815日日本投降,同年9月初英军重返马来亚#2,去来之间那段空白,给了汉奸走狗足够的出逃机会。

他们知道来日无多,深恐报复上门,乃疯狂销毁各地的档案文件,“华侨协会”会所和“慰安所”内的文件,均被毁尸灭迹,企图把那一段历史彻底切断。我们怀疑公立宽中的一次“焚书事件”#3,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他们的确达到所期望的目的。今天,无人可以凑出一张完整的“汉奸”名表,更休言他们做过的种种恶行。最多事之秋的那4年,竟然是“一纸难求”,接近彻底的空白。“华侨协会”领导为谁,成为史家争论的话题,迄今仍无定论。

英国人这样高调宣布胜利的消息,看来极具居心。即可制造“抗日战争乃受英国军官领导”的假象,以为接下来的继续殖民铺路,又可告诉汉奸们:“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根本没有站在华社立场做政策考量。

必然有一些传单落入汉奸手中,打草惊蛇了。而且,英国人不许民众私自责问、拘捕、伤害他们,给了汉奸从容逃跑的机会。汉奸不属于日军,而投降的也不是他们。他们不必被集合,是可以自由离开的。

三年零八个月你没发一言,日本投降后你才出来叫嚣。虚伪的嘴脸暴露无遗。

表面上非常美丽的一篇文告,骨子里却隐藏着恶毒的企图。难怪悲剧没有就此结束,刚刚躲开一枪,另一枪又马上刺到。

“汉奸”都走了,史料都没了,也就没有了“烈士”。因为没有情节的烈士是很难成立的。所有的死亡都可以归咎为“战乱”、“不幸事件“。

这样一来,人们就把烈士淡忘了,只剩下他们的图片和名字。他们的事迹和人格魅力,随着“崇拜者”的减少而日薄崦嵫。

没有“烈士”也就没有民族的象征,马来西亚这个国家亦丢失了个性。人们把这个复杂的问题简化为一个纪念碑。

人民抗日军跟日本人打了大大小小340多次战斗#4,击毙日军5500多人,为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而“领导”抗日军的英军,却不曾老老实实地跟日本人打过一场仗。

然而,尽管取得巨大的优势,抗日军却自动放弃治理国家的权力,把鲜血换来的江山拱手让给了英国人。这又是一件十分吊诡的事,也是对“烈士”最致命的一次出卖。

从中国的农村出来的憨直的移民,以及他们的第一、二代,不善于提防海盗的逻辑和狡猾,对虚假的所谓领导人缺乏戒心,觉得自己不擅长理国论政,就把国事统统交给了英国人,自己回去耕种。

一万名抗日军#5解甲归田,何其的壮观!殊不知恰恰中了敌人圈套,彻底辜负了“烈士们”还没冷却的鲜血。

我的父亲也是南来的农民,当我稍微懂事家里也比较安稳之际,他给我的劝告我至今不忘。他说,做人要像我们的手掌,正面是康庄大道,翻过来也是康庄大道。千万不要做领导人,因为枪打出头鸟,露头露脸的那个总是第一个中枪。”

现在想来,“枪打出头鸟”岂不是指筹账会的一批人吗?本来出来领导的,却当了烈士。

人们对烈士的看法变成负面了,这是因为时过境迁,烈士始终没有得到平反所致。

尽管仍是“侨民“身份,烈士们却都把这里当他们永久的家园,以自己的生命捍卫她的主权完整,然而独立后,他们的儿女、子孙却被打成“外来者”,只能享受打折扣的公民权利。

即便是教科书,都在一点一滴消耗他们的精神。以前的小学历史课本还有记载说明林谋盛烈士,后来就不再提了。中学历史是怎样写的我不甚了解,只知日战的一章轻描淡写,绝计不如巫统马华的显著。网友对此可有意见?请在下方留言,俾作本文之补充。

现今的年轻人大多不知道当年谁在抗战,只知美国轰炸了珍珠港,后来日本就投降了。“那个以前的悲剧,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这样说。

烈士事迹被故意遗漏,历史被人为撕裂,精神纽带被悍然斩断,历史于是变成了一堆枯燥无味的资讯。

这是烈士的第三次被玩弄、出卖、欺骗。操刀的是化妆为领袖的种族主义者。这些人知道,只要将烈士的灵魂淡化、平凡化,就能将一个民族排挤到被遗忘、被淡化的边缘,实现他们的掠夺。

他们始终没有察觉,烈士是属于马来西亚各民族的。把烈士种族主义化,只能显示他们的无知。终有一天要被人民唾弃。

如果你对烈士还存有疑问:“他既然那么举足轻重,为什么我们今天很少听到他们的故事?“这就是答案了。

历史糊糊涂涂的走过来,敏感的人们都有一个感觉:国家歪了,仿佛什么东西没有被摆正过来。这个东西就是烈士和他们的事业没有得到公正的看待。我们相信事实乃是如此。这是何以我们做了一个建议,立一个清高的雕像,献给那浮躁的社会。

#1:《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
#2:廖小健:《英国殖民政策与马来亚人民抗日军》。
#3:同#1
#4:同#2
#5:同#2
@

评论

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

挽救一则历史佳话

谈“勿忘勿助”在精神训练方面的作用

特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