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


今天是本年最后一天,这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只有商人才会觉得这时间点与众不同,共同营造一种佳节的气氛多卖一轮获取实际的利益,退休人士如我,只想到去印度店买一份报纸,要找一年回顾之类的文章,增加一点儿见识。报纸拿在手里,还是跟往常一样的单薄,就知道不会有,年尾评论文章已经不是赶时兴的产品。把它扔在车里,来到公园,开始绕着垂柳小湖走我十圈的第一圈。老黄光着脖子在草地上晒太阳,这时正走到树阴下纳凉。我走过去跟他聊天。他说,时间过得真快,又一年了,身体更加不济了,腿越来越乏力了,左手指尖开始麻痹,可能是握手机太多的缘故。时间过得真快,又长一岁了。

真是废话连篇,时间当然是“真快”,谁不知道?我们在一条河的中央,看着流动的水,感觉水流动得很快。生命在时间的河流中央,也是这么回事。他的语言未免太空洞了,可以讲一点具体的东西吗?譬如,如何活在当下?这一年你养成了哪些好习惯?这样的话我想他万万说不出来。也许改一改,这一年你养成了哪些坏习惯?他会乐以回答。去年年关,他也这样说,时间过得真快,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也许,到他离开时间河流那一天,他会停止发出这样的唠叨。眼前的老黄,还是对时间一点办法也没有,或许可以说,他对时间一点觉悟也没有。他是这么一个,到处都有他的同类,如果没有死,明年一定还要再埋冤一次时间老爷。人生是一篇文章——这个譬喻应该是恰当的——而这一句是一个败笔。我跟他聊了几句,觉得索然无味,便走开,留意着自己的脚步。年尾的风很有性格,真有“拂柳飘绵”的意味,湖面有移动的波纹,一个小乌龟不慌不忙游到岸边,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他的归宿。

我不但留意自己的脚步,还背诵一篇巴哈欧拉的长篇祷文,一句一句用静音的模式念出来,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理会周遭的杂音,也拒绝被内心的杂音干扰。那是现代版的《道德经》。两千多年的时间无法将它磨损,来到这年代也就有了它的续篇,把无为的精神继续延伸。念完了长篇祷文,我觉得应该温习一下正在阅读的一篇小说,黑人作家詹姆斯阿瑟鲍德温的《今天早晨,今天晚上,真快》,就集中精神回忆我读到的内容,寻找作者如何通过一次离开巴黎去美国的经验,对种族歧视表达了他的态度。从而想到在种族主义的马来西亚,是否也可以采用相同的手段,让那些洋洋得意的种族主义者感到不自在。但是我还不明白作者为什么采用一个那么奇怪的题目。

在湖边行步的确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在时间里得到充实。朱自清的活在当下似乎消极些,但是美得迷人,我们在中学的时候读过他的《匆匆》,这一趟来到公园,甩开了老王,看见乌龟的时候,又想起了那篇文章:“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倾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步啊,轻轻悄悄地挪动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又算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朱自清要讲的也是那句话:“时间过得真快”。但是他的境界比老黄高尚多了,能够这样表达的人并不多,所以这篇《匆匆》也就成为名著,抗拒着时间的磨损。

 (2022年12月31日)

(本文刊于星州日报星云版,2023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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