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眼泪

 

毛泽东在陈毅追忆会上，其旁为陈毅夫人张茜。

晚年的毛泽东说他一生中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蒋介石赶到一个小岛上，又把日本人赶回家里，另一件是发动文化大革命。可见文革在他心中占据着一个重要的地位，他把它视为自己的一项使命。

毛泽东是马克思主义的信徒，马克思曾经说，在无产阶级取得了胜利，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仍然需要继续革命，以铲除残余的资产阶级分子，防止他们复辟。毛泽东从这个角度看初期的社会主义中国，觉得的确有很多资产阶级分子混杂其中，他甚至认为，林彪就是资产阶级复辟的一个例子，对这套理论也就深信不疑。

他始终认为，需要一场革命把他们清洗一番，让各级机关领导干净了，生产力才能上去。他要通过文化大革命使中国富强，用阶级斗争促进生产。然而文革一开始就出现他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批斗、混乱、山头主义林立、帽子乱飞——而他要看到的效率和富强，却没有出现。这使他非常苦恼。本来他打算搞两三年就结束的文革，却一发不可收拾拖延了10年，依然没有看到收手的曙光。最后还是到了他于1976年，抱着遗恨去世后，华国锋、李先念、叶剑英等人粉碎了“四人帮”，文化大革命才正式画上句号。

文革的乱局让有野心的林彪看到夺取的机会，由他的儿子林立国设计了一个刺杀毛泽东的阴谋，1970年9月间，正紧锣密鼓进行着他的部署。在南巡途中的毛泽东敏锐地感觉不妙，突然改变行程，火速回京。林彪的计划落了空，匆匆坐飞机逃亡蒙古，油尽坠毁在蒙古机场。

这个事件对毛泽东打击很大，此后他的健康便每况愈下。

林彪是一个左倾机会主义者，叛变时职位已是中共中央副主席，还是“毛泽东的亲密战友”，得到毛泽东委任为接班人。由于权欲心切，做了一件让毛泽东非常恼火的事。他的同伙在庐山会议上一意孤行要设立“推动设立国家主席”一职。背后目的是要架空毛泽东，让他顺理成章当上党主席。

此事引起毛泽东的警惕，对林彪的左倾作风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林彪集团的成员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等五人，在毛泽东的坚持下做了检讨，承认犯上了路线的错误和在组织内搞宗派主义。林彪却表示“坚决不讲”，始终对自己的错误不愿表态。

毛泽东南巡时，获悉林彪的女儿林立衡说了一句话：“同林彪的家人来往，搞不好要杀头。”林立衡本身跟林彪家人撇开关系。他又听人转告，林彪的妻子叶群说：“不设国家主席，林彪往哪里摆？”毛泽东听到这些，略有所思，眼睛眯成一条线，远眺窗外，良久没有讲一句话。

林彪试刺杀毛泽东失败，乘坐“三叉戟”飞机逃亡蒙古，也是林立衡报告了消息。有人问毛泽东要不要派出飞机拦截，毛泽东说：“林彪还是我们党中央的副主席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要阻拦，让他飞吧！”毛泽东心胸宽大，这里可以看出一斑。

林彪事件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理论和实践的失败，因为正是文革给了林彪叛变的机会和土壤。左倾机会主义除了林彪一伙，还有同样凶恶的江青四人帮。只要土壤在，杂草总要长出来的。两帮人马却是互不相容。

毛泽东在林彪事件后收敛了他的激进态度，在周恩来的串联下，毛允许让邓小平回到国务院工作，职位是国务院第一副总理，辅助患病的周恩来处理繁重的政务。文革期间被送去“蹲牛棚”的老战友，一一恢复了名誉，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毛继续劝告人们团结，要他们“开团结的会议”，叫他们不要一根竹竿把人打死。此时他坚信团结不可失去，是进步的基础。在这方面他跟周恩来、邓小平看法是一直的，感情是融洽的。

然而，团结与阶级斗争孰轻孰重，毛泽东却分不清楚。他说：“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其他是目。”毛泽东仍然不认为，由他倡导的文化大革命本质上是错误的。这在后来又导致掀起了针对周恩来的“批林批孔”运动和针对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运动。

林彪坠机事件发生后一年多，1972年1月10日，毛泽东在井冈山时期就已密切共事的老战友陈毅病逝。陈毅在文革期间受到不小的冲击和不公平的对待。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了陈毅的追悼会。北京正进入寒冷的冬天，寒风凛冽。毛泽东当时患者病，吃饭、睡觉不正常，焦躁不安，不苟言笑。就在陈毅追悼会举行前一个多小时，毛突然要他的私人助理张玉凤给他调来车子，说要出席陈毅的追悼会。张玉凤说，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毛泽东穿着睡衣和薄毛裤就要出去，张玉凤给他穿上一件大衣。毛泽东来到追悼会现场时，还没有多少人到达。毛一下车就要见陈毅夫人张茜和她的子女。等张茜进入休息室时，坐在沙发上的毛泽东由人搀扶着站了起来迎接。张茜上前握手，哽咽着问：“主席，您怎么也来了？”看着深情悲切的张茜，毛泽东也凄然泪下。他请张茜坐在自己身边，说：“我也来悼念陈毅同志嘛！陈毅是个好同志。”听了毛泽东的话，张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喃喃而语：“陈毅不懂事，过去反对过主席。”毛泽东打断她的话，不让她说下去，说：“不能这样说，也不全怪他，他是个好人。…陈毅同志对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是做出贡献，立了大功劳的。这已经作了结论了。”

在休息室里，毛泽东坦率地把林彪事件告诉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又说：“林彪是反对我的，陈毅是支持我的。”

毛泽东的眼泪说出了他心中的矛盾，文化大革命是他发动的，却害了好人陈毅和许许多多像陈毅这样的好人，而生产指数在文革活跃的年代，都是不升反降。每当周恩来等遏制了混乱，实行了法治之后，经济立刻出现好转增产的现象。可见在无产阶级一党专政的社会继续扩大阶级斗争，在理论上是错误的。思想观点的歧异必须在人民内部处理，通过磋商教育才是正确之道。

林彪集团瓦解后，“四人帮”越发猖狂，立场倾向于“四人帮”的毛泽东的侄儿毛远新向他报告，说他注意到邓小平的讲话很少谈文化大革命的成绩，很少批评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认为那是一股反风，“似乎比1972年批极左还要凶”。

毛泽东于是决定批邓，然而这回他不是要完全排除邓小平，而是要邓小平进行自我检讨，说些肯定文化大革命的话。然而性格跟毛泽东一样倔强的邓小平，却不肯违背自己的原则这样做。他说：“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何论魏晋？”意思是说他也是文革的受害者，如何可以违心主持写一个肯定文革的决议？

毛泽东那时躯体已非常孱弱，在接班人事件上，因为邓小平的拒绝肯定文革而增添了新的变数。他不可能委任邓小平为接班人，也不接纳江青等要王洪文接替邓小平国务院的职位。毛泽东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委任了为人诚实，尽管能力平平无奇的华国锋。这项决定为他死后华国锋等粉碎四人帮，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1989年6月4日，天安门广场出现现一大群示威的学生，还有一些外国人。他们在广场中心架起了一尊“自由女神像”，与巨型的毛泽东相互想对视，广场内响着自由民主的口号，与政府对峙多日，气氛紧张。 许多人以为文革期间被打为“走资派”、“右倾机会主义”的邓小平，会向学生低头。中国从此向西方自由民主制度投降。然而，出人意表的是，饱经文革洗礼的邓小平却说：“中国不能乱！”出动解放军劝说学生离开天安门广场，避免了一场颜色革命。从此不再迂回曲直，方向明确，以惊人的速度，走出了具有华夏特色的社会主义国运。

文革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社会科学的试验，它凸现了一个真相：团结是文明最大的保障，歧见必须在团结的情况下才能解决。

（2023年4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