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山书香楼兴衰史
年入八秩的黄贵文先生,日前下了功夫,将一段20年前的经历写成书,于今出版。自费,印一千本,只卖不送。跟书香楼有关的人物,好些已经作古,有些尚在,他预料会引起从前那派人的反击,思前想后,做了充分的心理防备。
那种扭曲事实抢麦克风

叫警卫镇守会场的行径,他领教过。除非这些年的沉淀,心境转为平和,不再好斗。可他知道不能那么天真。经过一番挣扎,觉得非写不可,否则再无人可以畅谈这段历史,书名就点出"批判"的姿态,指名道姓,在所难免。
叫警卫镇守会场的行径,他领教过。除非这些年的沉淀,心境转为平和,不再好斗。可他知道不能那么天真。经过一番挣扎,觉得非写不可,否则再无人可以畅谈这段历史,书名就点出"批判"的姿态,指名道姓,在所难免。
黄贵文于60年代参加左翼政治运动,1976年被捕,羁留太平扣留营期间,营友之中有位庄伟天先生。此君后来定居新加坡,管理书店,收藏旧书。新加坡,华裔为主,左翼活动一度风起云涌。这些人很爱看书,然而时过境迁,出于种种原因,如下一代不爱看书了,或房子变小了,要把藏书捐出去,做点社会公益。这个想法很普遍。
庄伟天设法联络这些人,将他们的送书汇集一处。黄贵文在新山配合,物色到报馆街百货布匹商公会,征得会长刘一其先生同意,将会所一部分辟为藏书阁。一拍即合,五万册无家可归的书,价值连城,墨香扑鼻,得以越过长堤,在新山华人文化中心的报馆街,转型落户。
黄贵文的太太专职管理守卫,杨连枝和吴连兴等人给书编码,排列整齐,公众学者欢迎借阅,取名"书香楼"。
时为2000年,刘一其担任主席、黄贵文为总务,庄伟天和杨连枝是领津贴的资料管理员,构成书香楼骨干。
在接下来的4年里,书香楼忠实地扮演文化传承的角色,举办了原甸作品、方修作品、绝版书、赤道风期刊、新马美术史料、戏剧史料、南大史料、教育史料、儿童文学图书期刊、新山地方志、日本侵略史、新旧长堤回顾等多项展出,开办文化讲座无数,成为一个新的文化据点。我曾多次来这里采访新闻。
庄伟天在一所会馆的角落,发现一批许云樵的书信手稿,已被当作废物,只差未被扔掉。他将它们拯救,安顿在书香楼。
禤素薇利用这里的儿童藏书,完成了她的博士论文。丘淑玲在这里找到许多尘封的南大史料,完成了她的学术论文。李业霖的南大史料巨著,许多资料从书香楼获取。书香楼还促成了范雅梅的燕窝文化论述。博特拉大学李心慧硕士,采访黄贵文等人,写了本书香楼专书。她说,书香楼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汹涌。
这个泉眼,静静地喷涌着文化的清流,滋养着华社。华社理应给予它最大的温暖和支持,然而这朵花终被粗暴的手摧残的时候,华社眼巴巴看着,却无人施予援手。
2004年末期,一批华社精英,拉帮结伙篡夺了书香楼的管理权,继而蚕食了藏书的主权,拂逆了赠书人的意愿,把它放逐到南方学院一间阴冷的课室。这批来自有心人的书房,正要发光发热的藏书,从此不见天光,与世绝缘。五万册精神食粮,像个重犯,被一道铁链一把锁匙判了死罪。
南院的郑良树教授本想给这批书解绑,开脱罪名,然而他的主张没有被接纳。一个南院理事粗暴的说:"那些书,不过是一堆废纸。"也就定了案。
这批外来精英的推手是舒庆祥先生,合伙者有被推上主席的黄重山先生(已故),其他中坚分子有财政李群熙先生和理事刘隆昌先生(已故)。舒庆祥夺权后担任义务秘书。
这一派把"新山书香楼"改名为"陶德书香楼"。你是你,我是我,划清界限,连名字都不能混淆。
河井分清后,不知情的文化人吴华先生(已故),写了一篇《陶德书香楼十年风雨路》,把之前那个书香楼的丰功伟绩,统统归入陶德书香楼。
写到这里,让我们回顾李心慧硕士那段话:"书香楼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汹涌。"
暗流汹涌的是华社内部,书香楼是它的一面镜子。
新山华社表面上铁板一块,然而一个分裂的因素始终无法铲除。两股敌对的势力由来已久,以前,殖民地政府指定谁,谁就是一个派系的头头。讲话可以大声了,行为可以霸道了。不学无术无所谓,践踏文化反而是本领,"好练"的表演功夫可是不能稍有欠缺。能够让主子高兴就是称职。他们的刀切向华社,割自己人的肉,还要人们称呼他为"我们的大家长"。
现今时代变了,他们的"党性"却没变,还是给得势的政治人物附丽,狐假虎威。零碎的工作不干,不能扬名的事情不做。领导才是他们的本职,最喜欢制定规则。整理报纸的事情他们是不干的,他们要进入理事会,抢夺话语权。舒庆祥和李群熙,以前是左翼分子,现在是这个夺权帮派的中坚人物。他们有文化,却忘了初衷。人是会变的,书香楼这面镜子,照出变幻的脸庞。
另一股势力来自华社内部,发自内心深处,得力于古圣先贤的教育和先进思想。他们自己经历了苦难,一有机会,便站出来,要消除苦难的因素。他们自动自发保持着道路的清净,不随便与人搭肩,不胡乱称兄道弟。他们有独立的思想,有原则,有理想,有信仰,跟广大的群众一起呼吸。一脉清流,文明的精髓。
书香楼事件中的黄贵文和庄伟天,从人格到事业,都是这种力量的体现。黄贵文说,他们跟另一派的粗暴相比,显得理想主义了。然而事隔多年,他们的理想主义尚光彩依旧,还有人喜欢重提,另一派已昨日黄花,乏善可陈了。
话说新山人气最旺的文史作家舒庆祥,联合安焕然博士和吴华先生,合撰了一部丹斯里郭鹤尧先生的传记,洋洋洒洒一厚册。诗人沈大富化名鲁佳璧,写了篇评述,即《郭鹤尧传读后感及思考》。
文章说,《郭鹤尧传》长篇累牍写郭鹤尧遭绑架的经过,占据大部分篇幅,然而郭氏在日据时期担任华侨协会青年团团长和日本自卫团团长一事,却敷衍带过,内容严重失衡。作者们把郭氏标榜为"公心"与"良心"的典范,并不恰当。
这篇文章,在书香楼开拓的网络平台上流传分享。舒庆祥作为联合作者之一,自觉颜面无光。然而他不是理事,对此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系列事件,显示他对书香楼已缺乏好感,开始兴风作浪。
舒是附庸主义的代表人物,掌控历史和华社事务叙述权。他要书香楼向马华靠拢,譬如参与马华公会举办的清洁运动,要书香楼每凡举办活动,事先照会他。他见庄伟天整理沈慕羽资料,责为非重点工作浪费经费,怒掷资料于桌上。
书香楼北上吉隆坡办南大史料回顾展,又遭舒庆祥阻挠,胡说不是本地事务,如此等等。黄贵文的《书香楼事件始末与批判》,对舒庆祥干预书香楼的种种,有详细叙述。
舒的办事处在书香楼斜对面一个报社内,只需越过马路,就可以打开门进来。
黄贵文说,他的太太是授权的管理人,然而舒庆祥并不尊重她。舒看了报纸不放回原位,看到自己要的一页就整张撕下,拿走,被她阻止竟勃然大怒。
黄贵文拒绝让书香楼靠拢马华,也不答应活动前事先照会舒庆祥,矛盾于是形成。舒联系一帮人马,在2004年末夺取了新山书香楼的行政权,把刘一其、黄贵文逐出理事会。
2005年3月,财政李群熙的一项动议获得通过,授权理事会停止租用4楼藏书阁,关闭新加坡藏书场,解雇庄伟天和杨连枝。
有11名捐书人联名,致函理事会,反对将四楼藏书阁关闭。然而他们的请愿书被舒庆祥和刘隆昌污名化,说是"黑函"。媒体根据舒庆祥的意愿,也这样刊登。黄贵文派系的文章,无缘见报。
2005年5月16日,黄重山在书香楼特别会员大会上说:"你们既然把书存放在书香楼,我们就有权决定它的去留。"
一语激起千层浪,顿时把场面引爆,精英派与守成派展开激烈骂战,继而发生许炳正抢杨培根麦克风、警卫队封闭现场等事项。
那次会员大会后,精英派的理事会获得了控制藏书的主权。书香楼不再传承文化,卡在如何处理这批藏书问题上。仿佛它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不弃不快。最后,南院成为唯一的选项。
沈慕羽老先生闻此,怆然叹道:"今日强占藏书,明日谁敢赠书?"一语道尽个中荒唐。
前后五年,它像一道彗星掠过天空,投影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翻译汉素音小说And The Rain My Drink为中文(《餐风饮露》)的李星可先生,在新加坡百胜楼书城遇到庄伟天,熟络后,李将他在李光耀的牢狱中完成的一部四厚册巨著《汉英词典》,交托庄伟天保管。庄接手把这珍贵手稿移来书香楼。
不多久,发生了上述事件。李星可的后人于2004年11月28日,满怀期望来书香楼查看先人的遗稿,负责人翻箱倒柜竟找不到,最后发现它被冷落在一个角落。呜呼,作家地下有知,恐怕也要骂一句臭话。
书香楼的藏书之中,还包括李广希先生的珍贵捐赠和陈定远博士的2千册藏书,南院的逻辑跟黄重山的完全一致:既然你们把书交给了我们,我们就有权按照自己的方法处理之。
有好几次,我打从南院书香楼的锁头前经过,心情都非常复杂。
走笔至此,笔者要向南院当局作出呼吁,希望你们不时打开锁头检查,看那些书有没有被白蚂蚁吃掉了。如果没有,希望你们不要跟舒庆祥一伙那般见识,打开门,让天下爱书人共同维护这批文化瑰宝。
尽管这些劣迹读了令人皱眉,我们写来也极费气力,但是一间本来好好的图书馆,有一批热情的人把它玉成,又有大批支持的民众,也没传出财政危机,怎么竟短短几年就夭折了?总得有个交代,总得有个像样的反思,否则,将来谁会主动给华社服务?尤其搞文化,令人背脊发凉呀!这是本文的主旨,并不是要算谁的账,也不涉及个人恩怨。
右图:左起:黄建成、庄伟天、郑金福、马崙、李开璇、黄贵文、庄先生,最近一次茶聚。
(2025年9月17日)
<书香楼事件始末与批判>
新书发布与分享会
通告
谨定于 2025年9月20日(星期六)下午1时正,假新山留台同学会举行《书香楼事件始末与批判》新书发布与分享会。
诚挚邀请各位爱书人、关注书香楼事件始末的朋友,以及本群组成员拨冗出席,共襄盛举。
黄贵文 敬邀
2025年9月18日
Lee Hoy C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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