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生,焉知死
我们今天谈论精神世界尚且如此困难,孔子在他的时代,面对民智初开的大众,要将“死后”谈得透彻更非易事。
孔子论道喜欢清清楚楚,许多格言流传千古。以这样的风格谈生还可以,论死就有词汇之难。并不是他语屈词穷,而是大众的接受水平还没有像今天,又得到各种资讯的支援。他干脆说:“未知生,焉知死。”
语言文字所表达的不管是具体还是抽象概念,都是从现象世界衍生出来的。精神世界无物质与时空,文字的描述难得准确。只能借助于故事、象征和比喻,拐弯抹角让人领会。日子一久,意义松散了,遗忘了,只剩下干瘪的故事。
既然每个人都有权利以自己的方式阅读文章,人们,包括神职人员,便总爱盯着文字的表面意义,从自己的立场来解释、布道,传扬所谓“神圣教育”。怪力乱神总是让人如痴如醉,道德理智容易成为海市蜃楼。
婆罗门教的许多故事,目的在于启发人们向上向善,后来渐渐成为神祗崇拜和迷信仪式的温床。面对满天神佛局面的危害,佛陀忧心忡忡,提出《八正道》以正视听,引导人们回归本真,关注自己的思想和念头,图使宗教恢复清纯的面貌。
“伊甸园”是一篇寓意丰富的寓言故事,然而从字义上来看是不合情理的,后来演绎为“原罪”的根据,又衍生为对女性的歧视。教会从“原罪”看到财路,大卖无本万利的赎罪卷祸国殃民,激起马丁路德和布鲁诺等哲学家的殊死抗争,然而其背后的真正教义,一旦理解,却振聋发聩。
“亚当”指亚当的灵魂,即纯洁、完美的人。“夏娃”象征“自我”,即人的“自然本性”,充满私心杂念的心理状态。“善与恶之树”不就是这个光与暗、善与恶、“正反合”同在的花花世界吗?“蛇”乃欲望的象征,对利益和自我的执著。
欲望使亚当从纯阳的极乐世界堕入善恶的人间,从自由的天国坠入物质的樊笼。本来是天国的居民,却被尘世所困。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再也吃不到“生命之树”之果,意味着他们再也不能超凡入圣,成为凡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可避免也要落入红尘,被红尘所囚禁。这就是“罪”的延续的真正含义。我们自己和身边的人,不也是常常陷入这样的囚牢吗?
“生命之树”指的是最高的存在世界,即圣贤的域界,为精神世界的一种。伊甸园是精神与物质两个世界并存之地。我们生活的家园,精神世界连接物质世界,也是如此,也是一个伊甸园,相隔仅在呼吸之间,彼此并存却不互相融入。
孔子谈“忠孝仁义”、“君子”、“五伦”,都是入世的学问,没有神灵化身、怪力乱神。他要人们搞好家庭和社会关系,建立健全的制度。孔子不谈死后,并非儒家之缺,实乃万世师表之大智大爱。古中国免于遭受古印度婆罗门教时期众神喧哗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所困扰,孔子的睿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泰勒斯之前的古希腊城邦,也是众神喧哗,愚弄人间。人们扛着神祗的大旗互相厮杀。泰勒斯提出了“世界的本源是水”这样的命题,今天看来荒谬,在当时却极其震撼。它叫人正视问题本身,而不是借助于外在的幻影,免除了神灵的为害。从神本位到人本位,西方本体论哲学从这里起飞,应验了老子那句名言:“反者道之动”。
有人说儒家是哲学而非宗教,暗喻宗教高于哲学,天启型宗教发端之始,如旭日之东升,真理之光洒满人间,的确远超所有哲学学派,然而到了末期,其规范社会的教义渐渐被时代所超越,反而成为进步的绊脚石,不如哲学的贴近人心。孰优孰劣之辩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儒家注重生命情感的体悟,后来发展出“心学”,跟禅宗的修行法门愈行愈近,不谈来世却不缺乏宗教情怀。
只要过好这一生,来世自有它的安排,又何必知道那么多呢?不啻为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
(2024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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