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到了午后,小郑觉得有份满足感。那一天是蛮有收获的,早上起来,压抑着心里的妄动,终于安稳地坐在电脑前,把一篇千来字的散文一口气写完。昨天下的决心,今天实现了,小郑觉得这是一次心想事成。

他身无恒产,惟这个多年来培养起来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是他最大的资产,也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福气。他希望别人跟他谈写作,也喜欢看到别人注意他的作品,然而他的家人却跟那些拒绝文艺的一群人没有两样。他在家里是很孤独的,常常一整天没有任跟他讲话。他为了让家人注意他的存在,每天都做很多家务。他想把这门技艺传给孩子,但是每当谈到这个课题,都是以争论告终。渐渐的,写作和文学方面的谈话,成为一项禁忌。

但是他今天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听他讲几句,他们如果一直不能分享他的快乐,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应有的现象。他的书房墙角间,挂着一面嵌着艺术字体的镜框,写的是:Home Is Where They Love You,这时好像在注视着他。

茉莉花和小铁是在他写作的时候一起出门的,他在他们上车的时候才知道,茉莉花要去找惠卿嫂拔罐,放血,大概是血又浓稠了,这几天她嚷着肩膀酸痛。两母女出门后,小郑又写了几段,加了一个自觉幽默的结尾,肚子忽然就饿了,未到中午,他已经在旧区的饮食中心吃着爪哇面了。

他写的是一则发生在新年期间的故事,几个孩子和他们的父亲,去拜访远地的一位亲戚。回程时,他们让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儿子驾车。姐姐们说弟弟自从考到了驾照,还没有在高速公路上驾过车,给他试试,父亲也不反对。

然而这少年驾得很鲁莽,一开始从亲戚家出来,就在一个拐弯处撞进路边一个大洞。车子剧烈摇晃一下,幸亏轮胎没有爆。父亲批评他几句,他却发起脾气来,说父亲啰嗦。这时路中央出现一堆废物,他故意让车子从废物上面碾过去。父亲这回大声骂了他几句,他却不依,忽然把速度减到乌龟般缓慢。父亲“啧”了一声,他又忽然猛踩油门。大家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讲话,担心不小心刺激到他,酿成车祸。幸好这时遇到大赛车,小伙子无可奈何地跟着车龙慢慢驶。在长久的无聊中,几个年轻人开始唱歌,一首接一首,营造一种轻松的感觉,小伙子也感受到了大家的爱,最后他自己主动道了歉,承认自己不能接受批评。

小郑回到家的时候,茉莉花和小铁已经在餐桌旁边,茉莉花看着手机,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手机传出一个女子在做直播的语音。小铁面前打开着一台电脑,她在看一出戏。小郑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子另一边,茉莉花和小铁没有转头看他。这样的情况小郑已经习以为常,茉莉花总是让人觉得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聚精会神不许错过任何一句话。她看手机的时候不许别人打扰她,尤其是小郑。前几天也发生过相同的场面,小郑问她去了哪里回来?茉莉花没有回答,小郑又问同样的问题,茉莉花说:“我去哪里你都不知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手机。小郑觉得没趣,但没有继续跟她纠缠。他心里明白,茉莉花对他有很深的成见,她不喜欢她写作。

“刚才你们去了惠卿嫂哪里,有做到拔罐吗?”他轻声问小铁。 

“有。”小铁说。

“那你看妈咪的血什么颜色?会不会很黑?”

“血都是红色的,哪里有黑色的血?”

“我是说暗红色,血浓的话,暗红色。”

“我看去都是一样,我没有看过暗红色的血。”

“没事就好,”小郑说:“刚才我一口气完成了一篇散文,然后去吃爪哇面,你们几点到家?”

“刚刚。”

“我发现写文章有个秘诀,跟你分享一下,以后你要做网站的话,这对你很有用处…”

“为什么总是要在我看电影的时候跟我讲这些?我可以不要听吗?”小铁立刻翻脸,打断他的话。

“好好,要听不要听都是你的自由,继续维护你的自由吧!”小郑说。

“那么你写了一篇稿就很厉害了吗?”茉莉花忽然插进来,声援小铁。

“我没说我厉害,”小郑分辨说:“我是要跟小铁分享…”

“小铁才不会做你那行。”茉莉花说:“分什么享!我问你,你这样一篇文章能够卖多少钱?”

“不是每样东西都能够用钱来衡量的。”

“不用钱来衡量,用什么来衡量?”茉莉花提高声量,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甘愿花两小时看直播,因为后面她有offer,我捡一个便宜货好过你写几篇什么文章。——我从来不看你写的那些东西。”

“你不看有人要看嘛!”

“不要自欺欺人!”

谈话突然停住,小郑正寻思要如何把文章的价值说个明白,茉莉花却抢先给出了她的答案:“我看,你不如去我们家后面种几篮青菜,省下几块买菜钱,好过那样涂涂写写。不要固执,不要说钱不重要。”

他们后来的谈话我就没有记录了,总之,茉莉花坚持她的观点,文章是不值钱的,到处都是免费的文章,小郑坚持文章的价值不能够用金钱来衡量,那是一个层次不同的交谈,正如过去发生过的许多次类似的谈话,以不了了之收场。

(2023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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