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天风断魂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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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丽和山寨里的孩子们:门前的小桥,像彩虹,把仙境连接到人间。(彼岸摄影) |
一踏进友谊一村的山溪小馆,就如沐春风;只见两位小姑娘,笑脸相迎,纯朴而浸透着浓浓的野性美,粗犷又温柔,没有一点小姐的嗲声嗲气。天然去雕饰。她们是阿云和阿平,都在十七八岁。
餐馆横跨在一条山涧上,胜似中国游仙文化中的一处洞天福地,门口的小桥,像彩虹,把仙境连接到一条马路上去,连接到了人间。这不是“小桥流水人家”的真实景象吗?没有“枯藤老树昏鸦”的肃杀。猛然想起拙诗《叶伞》中的句子:
撑一伞大醉沱然的天色
撑一弯迷离的断魂桥
那抢先播种的山雨
那赶来放牧的天风
小桥还是彩虹?在眼前,时而重叠,时而分开,真假难辨,实幻难分。
流水潺潺,鸟鸣嘤嘤,一切都那么祥和又饱含深意。
好几次了,来到山溪小馆,都碰到细雨蒙蒙,更添几许诗情画意,越加从心底勾起一股深深的罗曼蒂克情调,感受山寨的山雨天风。
说山溪小馆是一家野店也许更加贴切。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像这样的野店已经无迹可寻。野店的老板娘,喔,不,她是勿洞下山的马共战士,大约40岁,队名叫锐丽。我习惯叫她锐丽同志。
她拿出一张镶在镜框上的黑白照片给我看。那是她18岁参军不久拍的,全副武装,飒爽英姿。
人美,精神更美!
可以看出,她非常珍惜这张照片,爱不释手。我想,这是她在一生之中最光荣和最骄傲的日子里无意中捕捉到的刹那美,成了她生命中永恒的光彩。这段日子,给她留下了最值得津津乐道的回忆。难怪她不止一次说过,她从来不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锐丽同志告诉我,阿云和阿平是从美斯乐来的,离乡背井,举目无亲。她们都是国民党残军的后代。美斯乐原本是傈僳族在金三角的一个山村,起初,残军的段希文将军选择了这个距离泰缅边境线和泰老边境线都不远的偏僻闭塞的地方作为营地,后来,部分残军决定在这里定居。名称本身就够浪漫。共产党和国民党不是死对头吗?意识形态不同,追求目标各异。一个为理想而战,一个舍命维持现状。也许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吧,共产党和国民党,天南地北,各自分别在泰南和泰北建村立寨,安家落户。两方思想隔得那么遥远,感情上却那么接近,几乎是心灵相通。
旧照片里的锐丽,全副武装,飒爽英姿;在森林里打游击,谁说不是一项庄严而光荣的事业,过后还是一段值得津津乐道的美丽回忆?
马共结束武装斗争之后,在勿洞开辟了五个友谊村和四个和平村。战士和党员大多来自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有华族、马来族、泰米尔族、泰族、阿沙族和大和族。一些已经回国,一些由于某种原因,有家归不得。
而残军呢?1949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第八军残部在红军“回归祖国”的不断呼唤下,执迷不悟,从云南逃到缅甸。后来他们被迫自谋出路。从此,被外界称为第93师的这支残军便东逃西窜,流落在泰缅老交界的金三角。
我几次到过金三角和美斯乐。这里有一处残军的官兵坟场,数以百计的坟墓,一律齐整地面对北方,似乎在念叨:“祖国啊,我怎能忘怀?”
我也写过一首《写给祖国的情诗》:
假如祖国拒绝了我
让痛苦把我捏成一尊
忘乡石,碧血长天
叫痴情烧出一只
苇莺,日夜悲啼
在芦花飘絮的季节
难道这是巧合吗?
阿云和阿平虽然是打工的,作为老板娘的锐丽却像大姐那样,对她们呵护有加,从不粗声粗气,呼来喝去,而是和谐相处,平起平坐,像是一家人,工作不分你我轻重,抢着来做。大家快快乐乐地生活,日子过得很写意自在,没有压力,没有岁月。这也许是战士们过去“五湖四海”精神的继续发挥吧。我形单影只,来吃饭,煮炒不方便,有时候锐丽邀我同桌共餐。这样,除了锐丽夫妇和一个儿子之外,加上我、阿云、阿平以及搭伙食的两个少数民族女娃七妹和凤春,围成一桌,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忘年忘月,没大没小…有一回,酒过三巡,不,应该是菜香饭饱之余,锐丽乘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阿云和阿平说:“她们是我的干女儿!”只见她们嫣然一笑,笑得那么甜,又那么美!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比这种掏自心底的情感更无私和更纯洁?
太阳就快下山了。又是到了野店的黄昏时候。我触景生情,不由想起了自己创作的诗句:
我只是这异域的一个过客,匆匆
聚散与你,在这陌生的野店朦胧的
黄昏
那北归的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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