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不是唯一的道路

──写给理大华文学会

大学生是否该对强权採取抗争的态度，才不负社会对大学生的期望？理大华文学会主席李彦葶及理事们日前远道来此讲说理华风波前后，这个问题没有经过辩论就被肯定下来了。

理华同学们去年到新加坡参加一场马新大专生辩论赛，不但没有得到理大当局的首肯及引以为荣，反而责为犯规。当局拖延处理派队事宜，后来说可以了，最后一分钟又说不可以。百般阻隢下，学生们还是冲出火线，勇敢的以个人名义参加，但是还是逃不过校方的罚款和停学处分。这个事件又因为朱进佳售卖反内安法令徽章被保安人员捉到，朱进佳是理华秘书长，于是理华便多了一条罪名，被涂黑为一批捣蛋分子。

学生们的悲情得不到应有的理睬和关照，他们的抗议受到冷漠对待，便结集起来，在学生事务局外穿上黑衣抗议。他们也向报界发表谈话，这是理大当局最难容忍的一点，也是李彦葶被定罪的主因。同学们并没有屈从而回去课堂裡做个听话的读书人，他们让我们读到了措辞强烈但不失理性思考的《燃犀记》。这本书记录了理华风波的实况，也可说是我国学生运动史上最新的一波，燃烧着青年学生渴慕正义的火焰。畸型的校园现象把他们逼上一条遥远的、看不到尽头的抗争之路。

我们想起可歌可泣的革命故事，读到记录在《燃犀记》裡，那一段沙特说的令人血液沸腾的话，往往以为自己是懂得真理的少数先驱之一。然而，时代己隆重地宣佈，抗争并非唯一的手段，因为和平也是一种手段，而且是远比抗争优越的手段。如果尝试了和平仍行不通，再回到斗争是一点也不难的。

和平方案不等于宽容错误，也不是向恶势力低头。它是在不使用对抗性的字眼和不採取针锋相对的行动下，在顾及团体内各造和各人之间相互关係的需要之情况下，和平地说出你的意见和立场，让它为人所知，使你的行动显示出团体应该有怎样的一种新新态度和新方向。你虽然和他们不同，但是他们将轻易察觉到你的动机是纯洁的，你的出发是善良的。大多数深埋在人性中的错误皆不容易马上纠正，需要一段时间的思考，通过内心的挣扎，才被人所发现。和平方案就是明白于这样一种人性的弱点，所採取的相应的步骤。

维持团体的团结往往比马上採取行动去实现一个真理重要得多。这一点时常被同学们忽视了，也许也不曾深思它多方面的含义。让一个人觉得错了，可是你却没有怪责他的意思，而是了解他存在着的各种弱点和短处，是一件极困难的事。去实现这样一个创举，乃是和平方案的另一个特点。

它不但真正地解决问题，真心诚意要顾及大家的福祉，也是对每一个人的锻鍊。这是比学堂裡所学到的知识更重要的东西，因为它明显的对人类有益，而知识落在对社会无益的人手裡，反而是一种危害。我们都在学习怎样把和平方法做好，在今天的社会，也只有这条路可行。

和平方案赋予人高尚的价值，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们绝不典当团结。在这种团结的气氛下，谬误终将站不住脚，逐渐浮现出来，被人视破而唾弃。公理和正义虽然不是由某个“英雄”直接呈现出来，不能马上彰显，但是它是不会被打倒的，也无法藏住，时移境转之下，亦逐渐被人所认清和接受。

抗争需要有控状、扣帽子、划清界线、拉拢同志，有个敌人，这就不可免对团结有害。我们应理智地避免陷入这些谬误的坑洞裡，人是不能这样区分的。所谓“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并不是一个真理，因为一个错误不能以另一个错误来纠正。抗争过程中所带出来的这种种偏颇的倾向，亦是不容易被扑灭的火种。不管抗争胜利了还是失败了，它都必定留存下来，继续腐蚀着团体。

理华同学们认为理大的其他同学们缺乏抗争的精神，对民主和自由的斗争不够热衷，从理华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但是从整个时代来看却未必如此。实际上，忤逆和背叛的态度瀰漫在社会每一个角落，在各种机构和团体内都明显易见。这是一个叛逆的时代，不是顺从的世纪。忤逆甚至被接受为一种受讚许的德行，逃学的事件拍成电影一样受人欢迎。叛逆精神侵入校园，就使到学生暴力对付师长，污辱老师的所闻常有所闻。大学生领了政府奖学金，却公然不肯偿还，已跟民主自由没有挂钩，而是反映出唯利是图的观念已腐蚀正当的道德行为。

曾经享有崇高威信的各种社会机构目前很多已声名狼藉，一度为人民寄于希望的政府，掌管民众事务的各种组织，今天都出现萎靡衰败的现象。银行被欺骗、亏空，政府被颠覆、出卖，家庭被践踏、摧毁，警察被嘲笑、辱骂等等，组成这些机构的分子的背叛性和堕落，及团结精神的欠缺，造成了这一片末世的景象。我们不否认其中也有正义的抗争，可是往往未见其利，先见其弊。这样的组织当然也应该被人斗臭斗倒，但是多层次的改进，包括人本身的省思和改变，更形迫切。

学生若认为自己是校园主体的一部份，就应以主人的身份来处理纷争。虽然校务的操纵在校方的手裡，这并不意味着学生除了向大学的纪律挑战之外无其他途径可循。学生在受到不合理的对待之馀，把这种悲愤推广为一场社会运动，通过社会舆论的压力来促成改革，其热爱正义的精神令人佩服，不过这个路向却是错误的。它使那种由来已久的种族偏见和官僚主义更加僵化，更加不容易被认清和剔除。同学们亦将难免被捲入一场政治漩涡之中。

这不等于说学生们就应对不合理的事忍气吞声置若罔闻，更不是在情势对本身不利的情况下自动放弃言论的自由和权利。然而我们也应该认清，一个错误的倾向不是在一天内形成的，也不是仅仅校长和与他关係密切的几个人的问题，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促成事情往畸型发展，有很深的社会根源和文化因素。青年人的热情往往以为一朝一夕间就可以把整个局面扭转过来，而且痛恨那些讲出不同声音的人。我这篇文章也打算挨一轮批评，但是还是把该讲的话讲了出来，我担心抗争的火焰最终烧掉了理华同学们清纯的本性。

凡是正确的作法往往是一条中间的道路。这需要一定的远见，不仅看到事件的起因，更要看到它的终结。在不影响学校团结的范围内，学生应以明确不含煳，但是温和的语气来陈述本身的意见和不满的理由。如果不能取得校方的谅解，就应遵守校方的指示，取消原订的活动。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在不同的场合提出本身的意见，争取其他同学的认同。这种服从的态度比之抗争，是更大的牺牲和容忍，也因此使人高尚。虽然悲情没有那么广为人知，但是当有一天由别人来陈述时，而不是自己作巡迴的解说时，将不再是陈述一段故事，而是陈述一群学生的伟大的灵魂。

（2002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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