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感想


——评《旅台与本土作家跨世纪对谈》引起的论争

陈雪风根据我报导的《旅台与本土作家跨世纪对谈》提出评论,引起陈大为和刘育龙的反驳。我向来不喜争论,而这件事也没有把我拉下水,我更应该当作没有一回事。我虽听过陈雪风和陈大为的大名,却没有任何交情,刘育龙则是一个可爱的朋友。但是,读到作家们的语气如此之重,心情如此躁急,我结合了自己作为一个观众的感受,有一件事倒是很想说一说。

陈雪风提出来的都是一些琐碎的问题,(如果跟未来20年内,世界将严重缺乏淡水和粮食那样的事情相比,这些争论的内容真是琐碎的不得了)。正因为琐碎,所以争论的目的并不在问题本身,实际上讨论的是作家的态度,如锺怡雯是否真的忘了她得过多少次奖,陈大为是否自大,刘育龙是否自怜,何国忠是否很客观等。关于定位、对谈有没有跨越世纪、文学奖等问题的争论,也是借题发挥,谈的是作家的修养、心态、动机。陈雪风所置疑的是几位作家的态度,陈大为和刘育龙所回应的,也是针对陈雪风的态度。我们忘记了研究会中严肃的谈话,唯独这些琐碎的问题和它们引起的争执,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里涉及一个美学问题:作家创作了美的诗篇,作家的行为是否也要表现一种美?或者作家只需埋头写出好的作品,道德行为是他阁下私人的事,和他的文章无关?

至于陈雪风根据我的一篇报导就提出批评,陈大为和刘育龙认为是不恰当的,其实,这完全是争辩所斥诸的手段。我们目前读到的时评,政治人物之间的口诛笔伐,对外国事态的评论,有那一样不是根据报导?有那一样我们曾经在场?有那一样我们老实地查过了会议记录?

但是报导也不能滥用,我的报导只供一般性阅读,学术性很高的东西就没有办法写,也没有能力写,从这些粗略的报导判定讨论没有跨出世纪,或者锺怡雯有没有贬损本地作者这些微妙的问题,是很危险的,我的报导没有办法提供足够的参考。我们在场的人恐怕都不敢妄下论断,有些东西似乎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但是在尊重言论自由的前提下,提出置疑的权力应该是受到维护,然而置疑者不宜有不良的企图。

即然是手段,我们倒可以把它忘记,集中谈谈今天的主题。我们曾到研讨会现场的人,是为了一睹作家的风采。作家创作了美丽的诗篇,作家本身必定也是一个美丽的人物。美必须先存在于作家的心中,然后才到纸上。人们寻找美在作家身上的闪烁,并陶醉于其中。在我们心目中,作家和作品的关係就是这样。为什么记者不会产生这种迷人的风采,因为记者只是客观报导,心中的美丑没有出现在他的报导里 ,因而记者没有作家的荣幸。

作家浓厚的、正直的、诚实的情感,敏锐的感觉,深刻而周到的思索 ,广泛的了解,构成他迷人的风采。丰富的学问使这风采更增一筹,然而学问是双面刃,它也往往是自大的根源,如果他过度地重视他的学问。有学问而又能谦虚和和公正,他的风采就锦上添花。我们观察作家的态度,从他的文章里窥视他的嘴脸,是为了印証我们对他们的作品的了解,所以态度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份。

这正是托尔斯泰所曾思索的问题,当他取得了举世闻名的声望,他却陷入极大的内疚里。他的朋友之中有很多是作家,这些作家“大多数是没有道德的,性格卑鄙的,比我以前放荡的军中生活的人还要卑鄙,但是他们自信又自大。”(《艺术论》)托翁说这些人只顾发言、辱骂、写作、出版,用来教导别人,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无所知,对于最简单的人生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也无法回答。而他自己也曾是一个那样的人。

我不敢一口咬定托尔斯泰所看到的情形已在本地的文坛出现,但是看到一些作家之容易生气,骂人的放肆,粗鄙的用词,和爱教训人的脾气,(不是单单指这次的争论),作家和作品之间令人吃惊的不和谐,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的文艺界已沾染了托翁所说的那种不良习气。陈大为的愤怒,陈雪风作出诘难的动机,(刘育龙没有明显被激怒的现象),似乎都无关大是大非,只让人领教到一种文人的“怪脾气”。如果有学问的人都可以公然发脾气的话,我们将来将读到更多表现手法无懈可击,但是缺乏灵魂美的作品。

这就是我的感想。我为了工作的缘故,旁听这场研讨会的时候,也渗杂着这种感觉。当天的研讨会列出了很多的议题,却没有关于作家的人格锻鍊和精神提升的议题。但是下一个世纪的艺术创作,不能忽略作家人格的作用,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当越来越多人能够写诗的时候,人们将在诗匠和真正的诗人之间划上界线。

我借着这场争论发表这样的看法,对某些作家是不公平的,我得要请他们原谅,也希望他们了解,我也是藉着这个事件来谈应该谈的事,儘量不要攻击个人。我为了使这个议论显得切宜,我们不得不根据一个事件,这写作上的困难希望得到各方的谅解。(1999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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