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葡萄的故乡看新疆风情

在3万5千尺高空，飞行的大鸟好像凝住了。我们飞行了两个半小时 ，还是在达格拉马罕沙漠的巴掌间。起初还看见隔得远远的三两朵孤云，把深蓝的影子投在单调的灰色大地。渐渐的便再也没有任何遮拦，下面的尖峭山脉和无边无际的黄沙尽收眼底。偶尔出现一个小而可怜的黑色湖泊，淡淡一小块东西，很难辨认出来。银线般笔直的路，极其修长的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世界其实很大，人类实不该为几寸土地争个你死我活。这一大块不毛之地不是地球的一个地方吗？要说它不能被居住是500年前的说法，现代人要改变大自然可是游刃有馀，要破坏也轻而易举。我们在吐鲁番看到坎儿井，就更加相信有一天沙漠将绝迹，成为良田。

乌鲁木齐住着100万人，通衢交错，商铺林立，不再是蒙古人眼中的美丽牧场。然而在连绵的山脉和无垠的黄沙中，它仅是一个小小的绿洲。

20名衣着鲜艳的新疆青年，在机场为马来西亚来的宾客们载歌载舞。

乌鲁木齐迎迓贵宾，也迎接着秋天。萧杀的秋风刮着夹道白杨，叶子斑驳欲坠疲态毕露，仍顽强地跟旱季比拼韧度。今年只下了两场雨，屋牆积满了厚厚的尘埃，路旁的沟渠里都是灰色的尘土，青草早已绝迹。天空剩下一抹灰黄，却比毒烟漫天的赤道清洁不少。

驱车经过的大道，没有我们常见的商业广告，却看见几处出现偌大的牌子，写着“做个文明的乌鲁木齐人”。心里一阵悸动，这，何尝不是政府给人民的最恰当劝告？ 难道催促人们去消费，会好过这个劝诫吗？

然而人性的改变毕竟缓慢，随地吐啖的农人习性仍旧时有所见，有些食档摆在苍蝇飞舞的地方，有人在大道旁的灰尘里，摆卖一种叫“大脑”的薑片烘饼。着名的葡萄沟有一处让人品嚐葡萄酒，就在十年没有清理过的厕所旁边。

然而这些小小的劳动者的陋习，不足于否定人民求新求变的决心。从这里到吐鲁番，是一条300公里穿过半沙漠地带的丝绸之路，依傍着一道淌水长河，尚未完成。但见卡车和推土机一片动态，成队的工人挥锄建路筑堤，打造着美好生活。然而整条路没有公厕，途中要“卡拉OK”的朋友们，不论男女尊卑，都得在石头掩盖下、桑树榆树后就地解决。游客到此，必须学一点适应环境的能力。

旅行巴士在中途达板城一个个体户手工艺品店前停下，让旅客小憩，因这里有一间厕所。店东生意头脑真不错，不管你买不买，总是切了又大又甜的西瓜招待，这就让店里的生意热起来。书法家石庆云在那里展示天山的米雕艺术，一名系辫子的姑娘，在纾机边编织一片丝绸地毯，要6个月才完成一面，可以卖到2千元人民币。店外石子路旁，一个花圃里，一丛向日葵正热烈盛开，非常肥大。

刚刚在巴士里唱了一遍《达板城的姑娘》，就进入它真实的意境。只是马车夫已经远去，姑娘换成了一个男子。这男子揹着一面大旗 ，写着“和平、友好、文明进步，徒步环球旅行，中国西安”，徒步环旅世界！48岁的西安农民王文昌，挂着这样一个理想，刚好来到达坂城。9年了！一个小人物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宣扬和平进步，不啻为一件值得记载的壮举。

美丽宁静的吐鲁番，在秋天的艳阳下闪着葡萄的晶光。2公里长的“葡萄沟”里，我们跟其他游客一起，一面看着葡萄藤蔓延的姿态，一面随手摘下它的结晶往口里扔。这无核的晶球在头顶架上一串串垂下，虽是秋天季尾，仍然十分茂密。这里600多种葡萄，以马奶子、红葡萄、喀什哈尔最为可口，适合于鲜食。以制干为主的无核白，及以制药为主的索索是其中名种。

吐鲁番下雨量只有16毫米，蒸发量却高达3千毫米，阿斯塔那古墓的尸体受这天然的防腐，以致千年不烂。我们一行赤道雨林的来客，却难耐口乾唇裂之苦。

水，这珍贵的东西，竟从地底冒出来。依傍着葡萄沟有条透明凉快的小河，潺潺不息，常年如一日。在这苦旱季节，它依旧丰富地从石子河道里奔流而出，这就是坎儿井。

古人发现，在留不住水的沙石下面，有坚硬不透水的石层，可以把水储藏在那里。古人就在这个地层挖掘河道，将天山乳汁引入其中，源源不断地汇集起来，输送到网状的绿洲农地，让人畜饮用之外，还有输水暗洞、涝灞、运河和取水的竖井，成就了葡萄事业，也塑造了牢固的合作、协商精神。化成一片安详热烈，在葡萄沟里洋溢。

吐鲁番和哈密地区人民，千百年来陆陆续续锉开了1千500多个坎儿井，全长5千多公里，每年提供清水2亿2千万立方公尺，一举击溃沙漠的干旱。也是这种战天斗地的精神，驯服了沙漠的粗悍，将它一点一滴改造为良田。

我们在一个坎儿井里取水，喝了一瓶清凉的矿泉水，但觉沁入心脾，无比的舒畅。它流过的地底河道，不似万里长城或京杭大运河，有壮观的景象，而是隐蔽在人们的视野里，忠诚地孕育着火盆里的人们和一片片茂密的葡萄架、一排排参天的树木、一片片绿油油的草坪和一盆盆奇花异木，在鸟语花香的公园。

这乐园里粮食丰富，人民寿命半个世纪内延长了30多岁，通街看不到一个挺着肚腩的人。维吾尔族属于白种人，脸上多露出沙漠的风霜味，动作却十分矫健，年纪很老都能骑马，昼作夜息，生活很有规律。夜间没有畸形的消閒活动，顶多在宾馆里喝喝葡萄酒。

我们在“吐鲁番宾馆”享受乡土风味的大餐。羊肉饺子、馒头、鲤鱼、西瓜、哈密瓜、大盘鸡、冬瓜、甜酸鱼、芦荀、羊肉汤、撒糖的切片番茄、萝卜饭。整十盘一拼端上，一律清淡自然的主调，调味品很少，着名的烤全羊也不油腻。

从葡萄的故乡我们来到水的故乡，万年积雪的天山，去看西王母曾经沐浴的天池。这个湖在1千900多尺的高地，像一片绿玉嵌在峻岭之间 ，周遭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儘是石头和垃圾。有一群维吾尔青年男女在湖边抢着邀请游客骑马。秋天农作业都已停顿，来这儿找些外快过冬。还有一群妇女兜售天山雪莲。最美的景色要推那个处在虚无飘缈间的天山之颠博格达峰。

在吐鲁番郊外的高昌故城、交河战壕遗址，靠近火焰山的柏孜克里石窟和唐、晋时期汉族的公共坟场阿斯塔那古墓群，我们看到西方探险家掠夺的证据，强盗的手段令人发指。那句“做个文明的乌鲁木齐人”，就应改为“做个文明的世界公民”，在所有的城市里张贴。

1904年德国人勒考克，将附在草皮上的柏孜克里石窟佛相壁画，用锯子锯开，一片片割下，装进箱子里，一共装了114箱，运到柏林售卖，而成钜富。这些无价的壁画，到了第二次大战，大部份毁于战火。

1914年英国人斯坦英率领的考古探险队，在高昌、交河、吐峪沟和孜克里克等遗址大事搜括，清洗了千佛洞的壁画，夺取画上的金物，而使到壁画破坏贻尽。俄国人克莱门兹和日本人橘瑞超、吉川小一郎也是一群强盗，都在高昌和阿斯塔那古墓群进行过非法掠夺。456个古墓之中，只有3个不曾被这些“考古队”光顾。高昌故城有14个置于神龛里的佛相，也不知去向。

其中一个石窟里张贴着一张勒考克盗宝的路线图，是一个血泪的控诉。吐鲁番博物馆致力要将这些散失国内外的文物儘量复制回来，建立一个健全的资料中心，新疆人民对自己的文化遗产，一点都不含糊。

来到乌鲁木齐郊区100公里外的南山牧场，吐鲁番古绩所赋予的沉郁心情乃一扫而空。南山牧场是喜爱鹰犬的哈萨克人开发的畜牧区，我们在刮风飘雨的冷天，走进一个哈萨克人的蝽房，品尝道地的羊奶和羊脂膏炸饼，有些团员在火炉边取暖。蝽房外有片翠绿的草地，背后是长满杉树的山坡。骑马在山下答答走一回，享受秋寒、马和山一同掀起的豪情，可惜还没有达到奔腾的地步。

南山牧场的秋意比城里浓郁，山谷里早已洒满艳丽的黄色，农舍掩映在林木间，屋顶着厚厚的草粮，一幅炊烟和牧歌交错的油画眼前伸张。草叶都已枯黄，牛羊却还在上面啃着。偶尔出现一匹孤独的骆驼、一辆载粮的拖拉机，姑娘们在门槛上做着针线活儿。

我们进去的时候，乌鲁木齐市区的红山公园里，旋转的水花正在浇洒着植物。见一面石碑，写着“前人绿化后人幸福”。一种对大自然的爱心，充满在这几个字里面。这公园果真得来不易，动用了40万人，前后30年，才建成这个看去普通规模的公园。在那极度干旱的地方，每一棵树的长大，都赔上了世世代代人的血汗。那些糟蹋公园的马来西亚人，看到这些，应该感到汗颜吧？

乌鲁木齐人要求做文明人的决心令人感动，一个口号，带动着千军万马，气势磅礴。然而，只有亲历其境的人，带着学习的态度，才能感受到。

回到烟霾不散的马来西亚和士乃机场，游兴立刻受到挫败，在这挫败感中结束了这趟新疆之旅。我想我们不应只记得烤全羊和哈密瓜，更多的启示，来自坎儿井和植树运动。                  

（1998年3月22日 ，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