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牆下的人生


政治家最爱谈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他们对这个课题的描绘,彷彿全世界的好处都在其中。然而几个来的不是时候的血案,一批骗子精心搞出来的杰作,却把这个圆满的形象一刹那间变成泡沫。

在太平盛世人民尚不能在阳光大地自由地来往,从童年开始调教出来的设防技术,成了家庭教育的一个重要部份;我们竭力从一个人的外表,来评定他的好坏。从传言去认识周围的人,而我们大多数的时间并不是通过一个可靠的管道去认识别人,我们只是猜测。

当飞机大砲和暗杀颠覆、示威的人群和催泪弹,像路上的乾叶被风吹到人们遗忘的沟旁,歹徒的枪声又把人们驱回各自的房子裡,在邻人之间筑起猜疑的高牆。

它看来像是几个人搞出来的丑恶的事件,引起一些条理够分明但说服力有限的评论,也让那些喝下午茶的人有好的点心来增加生活的情趣。我们那么放心是因为我们不相信这些人被“繁殖”出来的速度,会比我们将它消灭的速度更快。“培养”一个歹徒大概并不容易,而要消灭一个,只需一颗子弹。

年关将近时,我们再也听不到迎春的砲竹,在人群中却响起了歹徒的枪声,和一些人无助的呻吟。社会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只因报纸要寻找卖点才制造出过度忧虑的敏感?

然而,除非我们只是要苟且偷安,否则不会对这种现象完全一点关切。

绿林英雄陈尸道左,身上弹痕累累,旁边围着一大群跳动的眼睛。然后被绳子系着曳上警车,放在停尸房却无人认领。这样的新闻几乎出自一个共同的版本,但人们只是把它当作一则故事用来消遗。要走进绿林的人还是大步前进,死的可怕没有足够的教育力量,使他们在踌躇的时候稍微往回头看看。

政治扣留犯的人数目前减少了,刑事犯却增加,扣留营的“规律”,似乎总是如此。当政治热潮炽盛的时候,许多草莽英雄,受到政治大气候所『改造』,也一变变为梁山伯英雄。今天的歹徒不认识政治,跟不认识他们的妻子和父母一样,他们的眼睛只看见“古拉辛甘”、“查曼干”、“拉欣诺”和人头海报。

过去,犯人被送到木蔻山“钓鱼”,今天则被送到新邦令金“种油棕”。监狱,与其说是一个教育的场所,毋宁说是一个法令的产物。在教育失守的战场,监狱是最后的防线;那么监狱跟高楼大厦一样,越建越多,也越来越现代化,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一个兽性化的倒退?行政人员的才干,在于找出问题的症结,然后在法令上作出修改,然而在所有的漏洞都补上之后,却发觉在人心中的一个漏洞永远没有办法可以补上。

想像力极佳的先生们,好像看到了股票的走势向上一样,看见一个走势上扬的犯罪表,因此有这大规模的监狱的建设,和法令的准备,去迎接那样一个局面的君临。也许这就够了,为什么还要问:这些人到底是吃了豹胆,还是彻底的无知,竟以这唯一的、不回头的生命,去试验那无情的条文,和更无情的子弹?

在生病的社会裡,一些人躲在夹缝裡找寻他的淨土。他们甚至宣佈:“我越是向这形形色色的人寰注视,越觉得我的狗比什么人都更可爱。”他们从正常的社交活动中看到了病态的肮髒,从每个人的眼神中看到了犯罪的倾向。心肠太好了容易被人出卖,心肠太硬没有朋友,向警方举报不符合他们的天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孤芳自赏不免要被罪犯所鱼肉,这世间真是没有一处是淨土。

警方的“战绩”说不上辉煌,是预料得到的。公众没有全力支持,不该是一个好的理由。我们甚至于怀疑他们为了安抚民心,而在某些时候抛出一两个立功的消息。更遭的是,治安人员似乎已失去了对罪犯的憎恨,摆出一副威严的神态不过是一种职务上的需要,甚至利用职务上的方便而得到私人进账的便利。在罪犯与执法“互动”之下,有些警务人员在卸下服装后,乾脆和盗劫犯混为一伙。另一些把枪枝租给江湖人物,或成为监狱走私的帮凶。

这造成了今天的盗骗比过去更加狂妄,所谓“盗亦有道”这个对强盗的溢美之词,被他们冷血的双手亲自抹杀了。今天的暴力新闻之所以耸人听闻,不只它发生的频密,还在于它叫人“不敢想像”的地方。

谈判桌上的折衷消那弭了世纪末的大战,但来自民间的暴力正好让人们体验一下战争的感觉。

然而我们并不是跟外星人宣战,这是一场艰苦的“内战”。如果一盆水变成了黑色,从裡面搯起来的一杯,会是白色吗?希怪的是,倒有许多行政人员以为把一杯黑水倒掉了,整盆水就会变成白色的。因此我们和盗犯对抗了这么久,还是不明白这些人不顾正统教育和道德的反对把养得很肥壮的身躯,用在被人咒骂、永远没有机会“平反”的方面,到底是基于一种什么逻辑?

我们看见那些母亲声泪俱下,伏在被击毙的儿子身上,把全部罪名挑到自己的肩上,真使人一时搞不清楚到底犯罪的母亲还是儿子。当然教育家不认为是他们错了。根据杏坛一贯的主张,学校虽然很重视品德教育,但是及格率和学术表现却需要更大的注意。我们对教育的讨论,与其说在于教导一个母亲,如何纠正儿子的格性,毋宁说是一个拨款和媒介语等纠缠不清的问题。儘管教育事业卓有成就,但总的来说,却不值得骄傲。

现代的家长和教师已失去了纠正品行的耐性,当一个孩童还是一株可以被拗直的小树时,家裡和学校的教育家却过早地让他们填满了不必要的知识,无意间漠视了儿童性格上种种不当的倾向。对这个错误我们终于要付出代价了,以后可能还要付出更多,因为这个趋势没有纠正的迹象。 

(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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