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人


1.

陈仰明有个大肚腩,那是他放浪形骸的青壮年时代喜爱杯中的后遗症,到了五十开外的今天,他的肚子裡装的却是先知和圣人的故事。只要有个人爱听,他随时愿意放下手头的工作,把这些故事掏出来送给他的听众。

他白天驾着辆罗里,到各处收集废铁。他有一间废铁厂,装了两台压缩器,佔据很多空间的大块废铁给它们压成小块,然后由一辆大罗里运到百哩外的钢铁厂溶化。

镇上公市边一条荫凉的道路旁,有间卖熟食面和咖啡的店舖也是他开的,由他的太太凤华管理。夜间,他把罗里停在店门口,仍然穿着沾了尘鏽的衣服,在店内坐定,寻人畅谈和他的生意毫无关係的宗教。

有一群上了年纪的常客偶尔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但是他们的学问和他的相比之下,相差太远了,除了些没什意义的争论,他们的谈论很难热烈。直到镇上某日来了一位仪表非凡,见多识广的青年,他才总算寻到一个适当的谈话对象。

他脸上的皮肤有很多凹陷,灯光下如一块粗糙的废铁,肚腩上一粒钮扣时常关不住,而把他黝黑的肚皮露出一部份。他神采飞扬,口沫横飞,那俊美的小伙子在他面前露出微笑。

这没穿僧袍没上过宗教学校的人,居然捡到了不少宗教的学问,从阿伯拉罕的三个老婆到以色列的小先知,到湿婆的六个头和六隻天眼,基士拿的笛子,佛陀的菩提树,都能很流畅地从他口中流洩出来。他还会背诵一些圣文,并且懂得近代史上,有位叫巴孛的人,也是一个先知。被伊朗王吊在一个打靶场上,面对七百管枪一齐向他开火,枪烟散后人不见了,竟然被人发现又出现在牢房裡,继续向他的秘书交代些事情。

有一天中午,陈太太凤华在店裡忙得团团转,忽然一隻手把她弄好的咖哩面端起。随着那隻丰满的手,她看见一排雪白的牙齿,和一个不怕被人拂逆的笑容。原来是韦西浪,就是陈仰明很喜欢的那个小伙子。

“我帮妳,安娣。”

“你刚到这儿来就忙着帮我吗?”

“是的,”他说:“我喜欢忙忙碌碌的过日子。”

“只怕弄髒了你这一身新衣新裤。”

韦西浪可不疼惜他的新衣新裤,捧汤捞面,搯龙眼水,收杯子。把杯子裡的吸水草扔进一个桶裡,杯子扔进另一个桶裡。

“韦先生,你这人人品真好。” 凤华说。

“您客气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的孩子几时能有一半的品德呢?你看,我在这裡腰酸背痛,他可是逍遥自由去了。你见到他时,切要开导开导他。教他好好地做样正经的事。”

韦西浪交给她一张顾客付的十元钞票,她一面收下一面说:“你还是客人呢,坐下吧。让我来招待你。”

“这一点儿回馈根本抵不上您一家人给我的种种恩惠。

您不让我帮忙我可是过意不去呢。”韦西浪说。

门前人影晃动,陈仰明高大的影子背着门外亮丽的阳光,往店内走进来。一个矮了半截的影子,跟在后面摇摇晃晃。

“亲爱的韦西浪先生,”他声音哄亮,浑身流露出一种乡下人的热情。“我真想拥抱你,可惜我又臭又髒,如果我拥抱你,我是多么的粗鲁!”

“您的衣服虽然被尘土沾污,但是您的灵魂是乾淨的,永远那么干淨,出淤泥而不染。没有人可以玷污您的灵魂。”韦西浪黑熘熘的眼睛滚动:“正因为您的外表时常蒙上一层污泥,而使凡人的眼睛瞧不见您内在的光芒。”

陈仰明一个劲的摇手,叫他不要说下去。韦西浪瞧见他身边这位头髮蓬乱的青年,正要问是谁,陈仰明已做了个介绍的手势:“克图,来,认识一下这位了不起的人物。这位韦西浪先生,可是一位几近绝种的好人。你若不认识我没关係,但不能不结识一下这位韦先生。当你伤心的时候,他会为你流泪。你困难时,他会为你祈祷。当你无助时,只要想想这位韦先生,你的痛苦就会减轻一半。”

“要不是您在这裡,我简直一事无成。”韦西浪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而你所做所的全都是为了人类和上帝。”

陈克图脚下趿一双拖鞋,黄浆似的全是泥土。陈仰明打趣说:

“你看,你带了这许多金黄色的盾子来了,你可是个富有的人呐。”

青年意识到脚还没洗,就哗啦啦的踏进来,有点不好意思。陈仰明说:

“把这些黄土捏成金盾,你就是一个百万富翁了。”

“我是百万富翁了?”陈克图傻裡傻气的说。

“你本来就是百万富翁,”韦西浪说:“难道不是吗?

你捨得用一隻眼睛,或一隻手臂,换人家的一百万元么?咦,你这隻手怎么啦?”

“这手?”

陈克图彷彿听到一声巨响,他的手臂夹在驾驶盘和座位之间,再也拔不出来了。

“车祸。”他说。

“现在你觉得怎样?好点了吗?”

于是他们谈医院和医生。韦西浪批评了当今驾车人士的态度,并让陈仰明发表一番高论,才于深夜离开。

他又知道近代还有一位先知叫巴哈欧拉,伊朗王没法消除他的影响力,只好把他逐出德黑兰。他到了巴格达,奥托曼帝国统治者见他的影响力逐渐上升,觉得受到威胁,再将他放逐到君士坦丁堡。到了那儿,他不肯和当时的政治潮流同流合污,又被放逐到爱丁诺堡。

在爱丁诺堡他写信给当时的大君王伊丽沙白女王、波斯的那西利丁沙、拿破仑三世、奥托曼帝国的阿都阿兹大帝和教皇庇护四世,劝谕他们要遵守上天的意旨,处事公正。然而政教结合的奥托曼帝国却要消除巴哈欧力的力量,苏丹阿都阿兹把他放逐到最龌龊的监狱城阿卡,以为他会在那儿自生自灭。

他到了阿卡起初还囚禁在大牢裡,后来却赢人们的爱戴,获准在城郊居住。气候起了变化,阿卡的乌烟瘴气逐渐散去。阿卡对面的卡梅尔山今天繁花似锦,天高云霁。谁要是踩在这裡的土地,都觉得有种不同凡响的力量流贯全身。


2.

韦西浪在陈克图面前卖弄他的学问。他说他时常想着他的灵魂,如果他的身体此刻没了,他的灵魂可还是完好的。

以上写法也不好,倒是写得细些较好,如韦西浪把他的车子停在克图的家门前,

陈克图却想着他的钱,律师告诉他,他的保险赔偿下个月可以收到,他还是忧愁的,但是又看到一线希望。

陈克图头髮蓬乱,脸上有油光,背心外露出一块黑斑。斜躺的恣态裡散发出一种无可救药的懒散。韦西浪没有被他的朋友的情绪所影响。他精神饱满,笔挺的站立着。

半个月前,这位他伯父眼中最可信赖的朋友,曾经跟他谈起灵魂的事。“你的手残废了,你的灵魂并没有残废。”他记得韦西浪这样说。“只要灵魂不残不死,便总有希望。有些人比你残得更厉害,却熬出头来了。这是因为他们比正常的人,更珍惜生命和时间。”

陈克图似懂非懂,了一口气,

“带着这不能伸直的手,像带着一个累赘的包袱,砍掉了反而轻松。骨头裡嵌着铁片,一斤重的东西都提不起来,我的希望在哪裡呢?”

韦西浪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他笑道:“装一副铁铸的假手,皮肤下塞入一块晶片,你就是个超人了。”

“那么我得先把它砍掉,再装一副新的,是吗?反正,少了一隻手,灵魂并没有残废,是么?”

“人的力量都在灵魂裡,不在这脆弱的躯壳内。但是你如此的垂头丧气,你给你的灵魂尽是些负面的毒药。你的老板不要你了吗?”

“要不是他给我买了一单保险,我可是真正的不名一文,成为一个又穷又残的烂木头。我们拿了保险金,还留在公司裡当个废物不成?”

“对!你应当另谋出路。”

“我当过货仓管理员,现在可没有胆量去应徵。他们会笑我,到底是你替我们看管货仓呢,还是我们看管你? ”

“你的保险金,”韦西浪道:“拿了没有?”

“快了,律师说的。有几万元可领,可是领了又怎样,还不是好像被判了死刑?。我就只值这么多钱了,和一堆贬价的钞票等值。今天,哪个人不是虎虎生威的在赚钱,增加人的值价?我却是朽木一条。”

阳光渐热,两人走入室内。陈克图的脚板拍打着地面,眼睛盯着他的客人。他的心境突然老了几十年,只想着如何凭这六万元渡过馀生。然而这不容易办到,银行给的利息不够煳口,放贷又担心不能回笼。他当过货仓管理员,如今可没胆量再前往应徵。他整夜想不通的问题,这位客人能让他豁然开朗吗?

韦西浪却只叫他好好保存起来,不要太露眼。“万一被歹徒盯上了,失去了这条命根儿,可是如何是好?”

陈克图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他认为钱可以改变人生,何况是一笔完完整整的六万元。他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钞票,而且是属于他的。它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烦恼。

“主意已太多,令我豫疑不决。有人叫我买信託基金,有人邀我合伙做生意。有个朋友週转不灵,希望我给他短期贷款,六个月后双倍奉还。我自己认为,还是听听有智慧的人怎么说,才作决定。刚好这时我认识了你,

陈仰明伯父还叫我跟你学点东西呢!”

韦西浪笑道:“你现在是一个上好的梯子,许多人都想找机会爬一爬。等到你的钱没了,你这个梯子也就断了。他们就丢下你,去爬另一个梯子。我一想到这件事关係你一生的幸福,就舌头打结不敢说出来。”

“这些肤浅之辈设的陷阱,我怎会跳进去?”

“如果我说出我的计划,你一定又愚愚欲动,要到商场裡去冒险。”

“不要小看我,我懂得分辨是非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你被商场的鳄鱼吃掉了,连骨都不吐出来。除非你遇到一个像陈仰明先生那样的好人。 ”

“你也是个好人,一个虔诚的教徒,一个义工,一个懂得商业秘窍的生意人。我的伯父委任你为他的公司的总经理,他不会看错人的。”

他的心晃动了一下,有个声音在裡边窃窃私语:“机会来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哦!”他望着这个一蹶不振,像滩泥的青年人背部的另一块黑斑。用一个平淡而清楚的声调说:“我有个生意,很多人都听过了的,当然你也可以听听。但是坦白说,是有些风险的,以你目前的情形,恐怕不大适合。”

“快说吧。”

“很简单,我们先看准一个目标,然后把整个人和所有的钱投进去,在裡面打滚,让它越滚越大。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多人联手就声势浩大。小鱼变成大鱼之后,就可以吃下大宗的肥肉,把其他的小鱼都挤出去。但是如果你害怕,我们还是别谈这个。”

“然后呢?”

“然后,”韦西浪去车裡取出一份文件。陈克图看见那信上有韦西浪的签名,下面还有几页印着一行行的英文,他看不懂。

“这是什么?”

“合约。一宗两百万元的废铁工程,在冷甲附近,拆一艘採锡矿的铁船。被我们标到了手,打底有半年好忙。天下没有比经营废铁更稳当的投资了。带一批人把那铁船拆散,一件件卖掉,到头来就有一笔二十万元的进账。大小股东毋须久等,钱一到手便分钱,各取自己的一份。等我们射中了另一个目标,大家又来第二回合的合作。如此滚一滚,本钱一下子就回笼。再滚一滚,就多出几倍。”

“原来如此,还接受新股吗?我也要参加一份!”

陈克图的眼睛亮起来,这正是他要寻找的东西。他听人说过钱可以替人做工,靠钱做工比靠劳力做工高明得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就决定加入了吗?你考虑清楚呀,你的钱是这隻断臂换来的呢!”

“我如此信赖你,你却拒绝我吗?假如我还得不到你的信赖,真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一个惧怕上帝的好人,收容我这个残废的朽木。”

韦西浪听到他说“惧怕上帝”,心头颤动了一下。略略迟疑,便说:“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3.

韦西浪告辞了陈克图,到小镇上凤华的店裡吃午餐。刚巧遇到陈仰明,陈仰明说:“韦西浪,真感谢你,有你这个精明人帮我料理这一盘烂摊子,我才能得以作一个小小的转变,实现一个多年来不能释怀的心愿。”

“您只要想做任何事,哪有不能成功的道理?”韦西浪说。

“也得要靠善良真诚的人从旁协助才行。我为这藐小的自己和家庭劳碌了大半生,头髮都花白了,再过几年恐怕口齿也不再清晰。我想,是为上帝的圣道作些服务的时候了。”

“您所作的几场演说都获得非常好的反应。”

“真正令我动容的不在于反应好,而在于出席者真诚的态度。我本来计划向一批学生讲讲今日道德沉沦的原因,但是出乎意料之外,来了好多位社会工作者,都是抱着参与的态度而来的。我们的讨论也相当有趣,他们见我引用各宗教的故事,阐述各宗教的真理,就把讨论的课题转到宗教的比较上来。末了,大家都同意,宗教溯本归源,都是出自同一个古老的始点,从而发现宗教徒之间互相贬损,实在是一种反宗教的行为。今之各教各派所极力维护的尊严,不过是粉饰庙堂的功夫,而不是发扬宗教的真实。太阳高升了,人们却还是专注于它升起的地平线,以为地平线就是太阳。他们的视野被时代混淆了,于是各教全神贯注于表现本身的色彩,忘了贯彻宗教存在的根本原因。这种无谓的抗争造成了道德的没落,宗教却无法作中流砥柱,挽巨浪于既倒。以致每个人都被一种歪邪气所侵蚀。今人需要保护和引导,需要回到确知的康庄大道上。如牵盲人过路,他没谢谢你你也快乐得不得了。社会需要大量的引路人。”

陈仰明所追求的正是这种纯真的快乐,每次演说都觉得有一股力量流贯全身,他是这个力量的工具。然而他的家人和朋友,即不了解也不能感受这奇妙的变化。因此他的快乐始终藏在他的心裡。一些人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他,说他走火入魔了。可说这话的人却不了解走火入魔是什么一回事。

韦西浪对陈仰明的课题并不陌生,他也是一位“资深教友”。为了服务的理由来到小镇上,并且受到陈仰明和一班教友的爱戴。他浸淫在小镇的友情之中,他们爱听他谈宗教的演进,从宗教的角度看社会怪现象。韦西浪受到器重,生命放出了光芒。他是陈仰明的家庭聚谈的召集人,不时为陈仰明请来几个非教友的听众。他没有陈仰明的滔滔雄辨,却也能把一个课题搬弄得头头是道。陈仰明对他的好印象便是从这裡开始,正如凤华对他的好感来自他的热情,韦西浪的确有讨人喜爱的品质。

然而他对那些课题的理解只在于口头上,没有打算力行到底。他的说明都是借别人的话,加入一些花言巧语。趣味浓厚情感浅薄。只有谈他自己如何成为一个圣人的信徒时使人感受他的真心。陈仰明跟他的听众交流时他总是藉故走开,却在走廊上和别人谈些庸俗的事。当陈仰明在学问上追求深入时,韦西浪却在口才技巧上下功夫。一老一少都在追求人生的奋进,只是出发点各有不同。

他成为小镇上一批青少年的“导师”,不管他们提出什么问题,他凭一点儿拾来的学问和似是而非的逻辑,总是能够从容的应付过去。就这样,他在那批平凡得像一滩泥的人物之中迅速崛起。他的谈吐和他们的平庸的表达方式,总是有些不同。于是他们争着要跟他做朋友,从他那儿吸取一些语言上的乐趣。他在小镇短短几个月,他就成为小镇上的一个红人。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友人,去哪裡都不缺乏一个伙伴。

他和陈仰明谈了一些业务的事情,便匆匆告辞。他光鲜的鞋子踩过雨后洗得一尘不染的路面,踏进一辆崭新的威拉,往一个邻近的小镇驶去。半途,他停在一间食档旁,鼻子下一杯浓浓的咖啡,竟无法安抚他的躁动的情绪。他拿出记事本子,在新的一页上居中画了一条线,在左边一栏写下了他的债务,在右边一栏,他写下将收到的进账。

他的债务是一条长长的清单,加起来有二万二千元之多。他每月可收到五百元的租金,但是他必须付给银行四百元的房屋贷款,自己又付四百五十元,向别人租一间房子,所以房地产收入是负三百五十元。还有一笔向准岳父借来的钱使他成为一个失眠的根源,罗斯玛丽的父亲眯着细细的眼睛,说要接管他唯一的房子,真是把人情拿去喂了狗。这两年来他的资产萎缩了不少,似乎还要一直往小和少的方向恶化下去。自由经济人的财务状况竟不如打工族好,他后悔一时口快,炒了老板鱿鱼,如今他被自由市场炒得焦头烂额。

这数字令他非常愤怒,于是他赶忙看收入的一栏。陈仰明给他每月一千元的车马费,另外的酬劳要等他向废铁商收到了钱,才计算佣金。他写了一千元之后就停住了,并想起冷甲的那块废铁肥肉。哈,早给人吃掉了,只剩下一张合约。没想到这堆废文件在进入垃圾桶之前,竟发挥了迴光返照的作用。

早晨在陈克图面前扬起来的喜孜孜的心情,在这一轮账务点算之后,发酵成一种愤愤不平的失衡心态。我韦某人那点不如人?他把自己当作一个平凡得像一滩泥的青年,被另一个高明的韦西浪指指点点。荣誉属于有才干的人,无能力者永远是能干者的桥板,所以世上才有富者和穷人,永远不能平等。陈克图有钱,你有口才,你们两人注定了要合作。但是你什么时候需要还他那笔钱呢?一个虚无的的合约也能生蛋的话,讲空话不是优于实干吗?事实的确如此,就等到那么一天,你积聚了足  


4.

陈仰明给韦西浪介绍了几位重要的顾客和厂长,并向他们表达了自己退出商场的意愿。他把他的账簿和盖章交给这位韦经理,并吩咐公司的职员和他的儿子陈一怀,配合这位新经理一同把公司搞好。他说,他的公司是他以后无法带去的,它最终必定属于年轻一代的继承人。

韦经理也是一位没有出本钱的公司股东,陈仰明答应把公司百分之十五的盈利,拨给他作为酬劳。韦西浪说他的车子是他的未婚妻的产业,陈仰明就把一辆属于公司的国产车让他使用。韦西浪立刻把他的威拉“套现”,将一笔八千元还给罗斯玛丽的父亲,同时在他面前向罗斯玛丽求婚。韦西浪的名片还没有印出来的时候,陈仰明把一迭自己的名片给了他。韦西浪在陈仰明的名字旁写上自己的名字,谁收到这卡片,都能感觉出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係。

两栋房子、三部车子、两辆罗里、一间装置着一部压缩机的废铁加工厂,和二十亩先父留下来的油棕园,曾经是陈仰明整个生命的重心。小镇上一间华小的礼堂挂着一帧他的相片,十年前以二万元捐款换来的名誉。相片已微微泛黄,正如财产的闪光在他心中的褪色。

他竭力于纠正多年来错误的偏重,于这霜白之年的一次觉悟,他看到走过的岁月之中,有太多的时间花在计算存款和利息,欣赏房子和汽车。他像丢掉一根烟蒂般扔掉了这些“坏习惯”,不再为争取一块钱而大伤脑筋。谈吐中也少了钱钱声和零吉零吉的酬唱。他减少上银行的次数,收到银行的结单他也懒得查核账目。他的心情好像他所提着的一个手提袋般轻松。那手提袋裡有几本巴哈欧拉的书和一套研讨课程,不再是支票簿和工程合约。他对这个课程的喜爱程度,远胜无缘无故的宴客。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给政坛上一批名声响亮的友人了。

他若出远门,必把饭盒带在身边,因为他爱吃的清淡的饮食无法在餐馆裡买到。他渐渐脱离成功人士重享乐轻服务的生活方式,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并且想到别人。在集会上他往往坐在不显眼的座位上,在平平凡凡的妇女和儿童之间。

“仰明,你今天又要上哪儿去?”凤华说:“穿一件厚点的衣服吧,最近时常下雨。”

“去波德申参加一个夏令营,有很多漂緻的人也都参加了。这是一个优秀人物的集会。”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凤华略一迟疑,便坦率的说:“你要多多留意那个姓韦的。他好像有东西瞒住我们呢,你有什么事情令他不满吗?还是你只顾忙自己的事,冷落了他?他毕竟对买卖废铁这行业涉猎不深。”

“我倒不觉得他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最近跟我讨了二千元,说要去双溪大年订一宗废铁生意。但是后来没有了下文,钱却没有给回我。”

“不是每一宗生意都十拿九稳的。”

“他的老家在双溪大年吗?”

“为什么问这个呢?”

“我怀疑他讲的话跟事实有出入。”

“不要根据一个人的眼神或偶尔出现的不屑之情,便仓促的下判断,说这个人如何越轨。大多数善良的人都不善于自我辩护,而招致他人的疑虑。”

凤华沉默下来,陈仰明继续说:“平凡人哪有一个完美的?难得有一个人努力朝完美的境界挺进,不要把歹恶视为歹恶,然后放肆的批评他。对谁都要保持一种友爱亲和的态度。”

凤华说:“你们两个怎么讲话也如此相似?我故意试探他:‘怎么啦,韦先生,你不会是手头紧吧?’。他却笑笑的说:‘安娣,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公司裡担任的角色要向很多人负责,但是上天有一隻眼睛在注视着我呢。凡人的眼睛看不见之事,有哪一样他看不到?’。

韦西浪岂敢造肆?”

陈仰明说:“我和他的情谊完全基于对上天的认同,而不是由于世俗的章法。我们的公司章程是道德的章程,而不是人为的法律的约束。这是一个试验,不要以市侩的语气来责问他。”


5.

凤华和陈一怀没有跟随陈仰明的脚步,没有阅读他爱看的书,没有到他办讲座会的现场。即使在家裡举行的座谈会他们也没有参加。他们太接近他了,而没有看见他的光,也没有被他的热所融化。陈仰明本来是一个锱铢

必较的人,后来有一个中年人时常带了些书本来和他一齐研读,他就渐渐变成今天的模样。

目前,陈仰明每天翻阅圣典,晚间在房裡祈祷,以一种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态度,和友人们来往。她认为他只是对一种潮流感到兴趣,等到这种活动变得苦闷,他的热诚逐渐逊退时,必定回到他原本的冈位上,从韦西浪的

手裡接过那盘有利可图的生意,好好的做回一个生意人。

凤华仍然关心她的丈夫的饮食起居,但她始终没有成为陈仰明用以说明某种道理的一个例子,陈一怀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故事裡。陈仰明对此不无遗憾。

“一怀!”一天下午,店裡只有几个常客,她又喊她的儿子。

宽大的走廊上,停放着许多电单车,乌云在潮湿的路上徘徊。平时大亮的午后三时,此刻却一片黑暗。她按亮了灯,喊一怀进来帮忙。

陈一怀坐在一辆电单车上,和三两个小伙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听到母亲喊他,过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桌子的一角,就走开了。客人自己伸手把那碗热面移到面前,叫拿一小碟青辣椒,却不见了捧面人。客人便叫老板娘。正在泡面条的凤华听到了,转头去找陈一怀,却见这个二十三岁的孩子,又给电视机迷上了。她只好自己过去招待客人。

“怀。”

等客人走了,凤华上前跟儿子沟通。她只有这个儿子在身边。

“妳又要教训我什么呢?”一怀对着电视机说。好像电视裡的一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你不让我讲?”

“还是省下吧!”

“好,不讲!”凤华说:“那你自己出去外面找事做,去给人家呼呼喝喝,看你知不知道辛苦。”

一怀没出声,凤华改以温和的口吻说:

“一怀,争气点,爸爸就会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人家是一流的人才,我呢,九流都称不上。”

“唉,你父亲老了,毕竟有些煳涂,不要怪他。”

谈话突然中断,陈一怀在马路另一边的古老三录影中心找到了他的安宁。在那裡,不必开动脑筋,只要张大眼睛就行了。古老三为小镇上的男人和女人,提供一种源源不绝的消閒的方式。每逢有新的录影片面市,他自己必先睹为快。乐得有个年轻人陪着一面看一面聊天。陈一怀看到干柴烈火的场面,已不会脸红耳赤。古老三说他长大了。那裡也有几台录音机,专给人把好的声音留下来。

小镇的傍晚幽静,依傍着小镇的一排山脉墨绿一片。它巨大的影子投到街道上,人们都沉浴在她的荫凉裡。车辆像条带子,蜿蜒地在山脚下流过。大多数往北方驶去,一些流到小镇上来。小镇的食物又美味又便宜,尤其这裡的牛肉面、蓝花饭和马蹄泥,鸡仔饼和老婆饼也远近驰名。农村和锡矿业萧条之后,废铁工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唯这餐饮业却欣欣向荣。凤华的年纪也大了,日觉餐馆的工作沉重。她捨不得把店舖出顶给别人。最理想的是陈一怀会爱上煮炒油烟,俩母子一齐奋斗。

那天,餐馆打烊后,凤华对陈仰明说:“大后天是一怀的生日,要不要请客?”

“好呀,一怀你呢?你要请哪位朋友过来?”陈仰明说。

一怀涨红着脸说:“你去给那个姓韦的好人做生日吧! ”

“怎么这样跟爸爸讲话?”凤华叱道。

她嘴裡虽然严厉,心裡却同情陈一怀。陈一怀常常跟韦西浪斗气,却斗不过他。韦西浪驾着陈仰明最好的一部车子,陈一怀有一次向他借用一下,他却说公事忙录,不能借。但是一转眼,却给一怀撞见,他的车子裡载着一个女人,他的未婚妻。陈一怀从此不再相信韦西浪,一见他在年轻的朋友之间耍弄口才,他就总是找他的漏洞伺机嘲弄他。

“那就请你要好的朋友吧。”凤华说。

“韦西浪哪点不好?你说说看。”陈仰明说。

“他是一个骗子!”一怀红着脸说。

“怀,”陈仰明说:“不要让妒忌留在心裡,妒忌是心灵的毒药。”

一怀忽然抛下两个长辈,一熘烟跑开了。陈仰明一阵惘然。他儘管诲人不倦,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仍觉得迷惑。毕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


6.

对韦西浪不利的谣言,渐渐的在小镇上流传。陈仰明像根石柱没有被这阵风所吹动。起初,他听到人们说韦西浪要掏空他的财产,一笑置之。反问这说话的人是什么企图,莫不是希望他把一个好不容易请来的首席执行员撵走?

后来,他们说他拿他的钱去别的地方花天酒地,他仍然笑笑,说是对韦西浪的人格迫害。一个惧怕上天的人怎会有如此腐败的生活方式?他又向说话的人说:“只要我们还是一个有罪的人,就别用手指指着别人说:‘你错了!’另外四隻手指指着自己呢!”

公司裡的职员说,韦西浪只忙着收账,却不接洽新生意,而他所收的账目没有全部交出来。这可是一个严重的指责。陈仰明不再轻松的笑了,问对方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却也没有进行调查。他相信韦西浪是个诚恳的人,不会以这尘世的泥土来交换永恆的生命。

在参加夏令营前,他忙了整整一个月,这之后他有一段相当清閒的日子。他的侄儿陈克图曾来拜访他,并在他的家裡参加了一项关于灵魂不朽论的研习班。陈仰明见他不再消沉,就要他把一些教务的工作负担起来。然而那美妙而丰富的文字像音乐般留在他的心房裡,非常美妙。陈克图便说要继续在别的课程裡受这文字的濡染。

他说上完了三个课程之后,便可以做一个课程的辅导员。

陈仰明知道陈克图和韦西浪过往甚密,便说,“他跟我们的关係是多么的融洽啊!他总是在寻找汤慕圣灵的灵魂,并把他们载来这裡。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无私的奉献,我们这儿的研习班真要逊色不少。他从来不生气,像个老教授般温文尔雅。”

古老三却一口咬定,韦西浪并非善类,他自己也在疏远他。而撇开妄动的性格,陈一怀在心情好的时候,倒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的悲伤并不由于妒嫉,他的哭闹裡有他的真理。那天,他见韦西浪不在店裡,就说:

“他和我混得十分熟络,而且常到我的店裡来帮忙。有一天,他问我是否有意扩充业务,他可以替我找到钱。我问他从那裡找,他说,陈仰明是个慷慨的人,很乐意帮助年轻人。‘你只要说某某地方有一宗好的废铁生意

,跟他要一笔按金,他就会付一笔钱给你。但是,为了使他深信不疑,最好有一个人在旁帮腔。’他便叫我扮演这个帮腔人的角色。钱一到手,我们就二一添作五,他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凤华想起了那笔石沉大海的二千元,惊歎一声。没等陈仰明开腔,古老三便说准备出卖一次朋友。他从口袋裡掏出一个录音带说:“他活该倒霉,被我录下了他的罪行。他忘了我是做哪行的。恰巧有个空带在录着音,把这话也录了下来。一切都是意外。”

陈仰明怔怔地看着那券录音带。凤华说:“开来听一听不就知道了吗?”

就这样,韦西浪的伪君子面纱被撕了下来,并不需要迂迴曲折大费周章地慢慢抖出。陈仰明自己不去寻找,别人却替他做了这项侦探的工作。韦西浪在小镇上的表面风光,取巧的手段,所能玩弄的空间毕竟有限。他以玩弄老实人而取得名誉,却也被老实人以最本能的反应察破。浓厚的人情味让他的名声迅速飙升,也是这种亲密的人际关係加速他的殒落。

陈仰明只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上了一个反面课程,损失了一笔钱和一辆车。他的慷慨没有被人讚颂,反而被人讥为愚昧。他听了古老三的录音带之后,打电话去找韦西浪,却无法找到。一连几天,小镇上和公司裡的人都说没有见到韦经理,陈仰明只好接手办理公司的事情。

他发现有一张支票被人假冒签名提取了一笔一万元的现金,他到银行去阻止过账已来不及了。他打电话到厂商那边去查问一笔五万元的欠款。厂商说,有关的款项已在一个星期前交给了他的经理。陈仰明查阅账目,却看不到这条进项。

“那位您曾经带来这儿介绍过的韦先生,说您要现银支票,我便写了一张给他。”电话那端说。

“怎么,您也不查証一下?”

“您的经理说您已经退休了,现在是全职的传教士。这笔钱是您需要用来传教的。”

“哦,他这样说吗?”

“是的。”

陈仰明让电话无力地摔下去。他在电话边捡到一张韦西浪的旧名片,这才想起从来不曾向他要过真正的地址。

他照上面的号码打电话到一个书商那裡,却是一个不存在的电话号码。“难道他早有预谋?”他不禁往坏的方向想了。“我们竟无法改变他,他跟我们的交往难道都是虚伪的?”

“你是书商?”陈仰明接过名片,问起这位新认识的教友。

“是的,到学校卖参考书,全马跑。”

“可是你的车子裡怎么一本书都没有?”

“所有的样本都给了老师。他们要,我就全给了他们。 ”

回想起来,这话裡又有多少真实的成份呢?陈仰明无意去揭发。他以前把小小的欺骗当作聪明,视为生存的必需手段。他曾卖一辆严重撞损的二手车给一个朋友,却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车祸的一手车。他的公司早期有些朋友加股,可是在陈仰明执行业务下,却年年亏损,必须注入新的资金。到头来,他们都由于无能力加股而纷纷退出。等到陈仰明独掌独霸之下,却赚了大钱,原来他给股东们看的账目是夸大开销和亏损的。

诸如此类的瞒骗,他以前认为无伤大雅。后来渐渐发觉,每一次说谎和作假之后,他都会失意良久。他虽然得到了利益,却觉得自己卑微,庸俗,永远走不进善和美的世界裡。许多年后,他才逐渐认识行为的力量。一种高尚和纯淨的行为,能够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并且带来长久的喜悦。

韦西浪冲击着他的信念,考验他对道德的坚持。他所付出了纯洁的友情,却被投于虚伪的回报,他还要继续以一颗真诚之心待人吗?或许,诚恳根本没有感化人的力量?这件事令他非常难堪,亲近的人都说他老煳涂了,免费的钱财哪个不想要?他终会将自己的财产全部送进别人的口袋,最后成为一个乾乾淨淨的穷光蛋。


7.

陈仰明彻夜在餐馆的楼上看书,累了就闭上眼睛。老是想着那些意义如绿野般含韵葱笼的词句,寻找可以解决问题的启示。第二天早晨,他独个儿在食店内一张大理石桌边喝咖啡。路对面古老三的店舖的白牆,反映着明亮的朝阳。他皱着眉,觉得有些目眩。忽然有个人影,战巍巍地向他走来。一头蓬松的头髮,一隻右手在跨间摇摆不停。

“伯伯,可有韦西浪的消息?”陈克图避头就问。

“发生了什么事?”陈仰明像个老僧睁开他的睿智的眼睛,口气仍然如以往般平静。

陈克图说,他开了一个定期户头,把六万元的保险赔偿存了进去。韦西浪便用这张定期存款作为担保,向银行透支一笔接近这笔数目的贷款。那是他在冷甲废铁工程的投资。但是四个月过去了,韦西浪一分钱也没有还钱给银行,无声无息,最近连人都失踪了。他昨天接到银行的通知,说如果再不偿还,他的六万元存款就变成银行的钱了。

陈仰明看了银行的通知书,和存款单影印本,一切不假。韦西浪再度让他看到了人性丑陋的一面。他没叫陈克图去报警,也没说召开一个记者会昭示天下。陈克图描述了那次早晨的谈话,并提到陈仰明向韦西浪取经一事。陈仰明歎了一声,但觉人心隔了一层皮肤,却隔了几许吊诡,几许神秘。都怪他没有先知般察觉他人思维的能力,而必须忍受这样的苦难。

他静默,让心情酸涩了好一阵子。等到从这种悲哀的状况中恢复过来之后,便说:“此人浑身沾满了害人的黏物,谁倒霉遇上了他,就被他黏住。从今天起,叫所有的朋友们远离他。我当初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却把你推进他的圈套裡。我曾听说他曾有不良的行为,但是过去不等于现状。以前犯过错不等于永远犯错。怎么可以用过去来判断现在?他来我们这裡之后表现不错,但是那有毒的因子不知何时又战胜了他。”

“我有他的地址。”这位年轻人说。

“不,”陈仰明说:“先处理你的事吧。其实,政府应该照顾和保护像你这种情况特殊的人,让你不必为三餐愁苦。你没得到任何依靠的承诺,而有这孤注一掷的行为,成为坏人的俎上肉。也难怪你,毕竟这个世界还是坏人多过好人。至于这六万元,是和我有点关係的。顾问公司要是发出错误的劝告,使客户蒙受损失,客户是可以要求顾问公司给予赔偿的。我们的关係有点像这样。我并非爱自命为顾问,然后自以为是地劝诫他人。但是,难得你这样相信我,我又怎能辜负你呢?怎么能把

讲过的话当作没讲呢?我如果不给你适当的补偿,也有一种同谋犯罪的感觉。这半生我受够了,我不会为了几万块钱牺牲我平静的喜悦。韦西浪已使我破了不少财,如今再加这一笔,我已穷困多了。但是三餐还不至于成问题。而你的三餐少了这笔钱,是成问题的。我将卖掉

一些财产来填补这个漏洞。放心,这封信我暂时收住。

等我跟银行解决了,你就可以拿回你的全部定期存款。 ”

“伯父,您真好!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陈克图讲了这句就再说不下去了。他以前没有爱过这位伯父,甚至节庆都很少礼物往来。他的父亲时常批评伯父悭吝、自私,叫他远离这一家人。他是在他父亲去世后才开始接触伯父,慢慢认识到他的宽大和仁慈。他无法补偿过去的误解和仇视,他只有一次一次地受他的恩惠,每一次都加深他的内疚。

“我知道他住在哪儿,我们找他算账去吧。”

陈仰明却一个劲的摇手说:“你找到他之后,又有什么用呢?大家必定撕下脸皮相骂。何苦哉?他如果存心欺骗,怎肯让到手的小鸟飞走?不要以怨报怨,而使自己越轨。我们大家都上了一课,以后切记不可和虚伪的人和重名轻义的人来往。”

(25-4-2004,文艺春秋)


评论

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

挽救一则历史佳话

谈“勿忘勿助”在精神训练方面的作用

特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