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柔佛河的审思

到劫后的灾区，听到的儘是家破灭的消息。人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小孩都不再蹦蹦跳跳，连少有的几隻猫狗，都露出劫后馀生的表情，静静地蹲在一边喘气。

我们在柔佛河边的传统村落随便走走，看到一些屋子变成了一堆烂木头，卡在树干上。本来房子的所在地，只剩下几块凸出地面的洋灰地基。河边的田野一片焦黄，那东歪西倒、或堆积在泥沙上的一堆堆枯萎的叶子，就是本来葱绿的果园。有一株大树连根拔起，倒在一排房子的侧边。它本来不长在那里，是被水从别地方送过来的。

居民无言地把家里还可以用的东西搬到午后的阳光下，脑子里却都还留着那一场水劫的惨况。清洗后的橱子、电视机、衣服、草蓆等等用具，还带着水气，却全都跑到屋外去了。汽车也都门窗齐开。看到人们还在屋子里洗刷，满脸倦容。有些屋旁冒着一阵阵烟，浸坏了的东西只好这样处理了。乍看之下，好像有个什么庆祝会在村里举行，听到了灾黎平静而沉痛的叙述，才知道原来一个村已被彻底摧残，此后不再出现。

一个家建立起来不容易，毁坏却只需一次大水的冲击。甘榜吉兰丹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早年有一些吉兰丹人搬来哥打丁宜，在这肥沃的柔佛河畔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三十几年一晃即逝，也曾有过几次泛滥的危机。每次雨季涨潮河水只是洩到堤岸，顶多淹到楼梯口。河水清澈的并不可怕。柔佛河不会泛滥！这个信念烙在居民的脑子里，柔佛河边再住一百年也没问题。

这一次，柔佛河带来了黄澄澄的河水，在哥打丁宜地区漫成一大片，把房子灌得满满，至到屋顶。河边的几个村子，甘榜登苗、甘榜班底、美鹤花园和甘榜吉兰丹几乎被夷平，哥打丁宜市区横竖整公里范围内数百间店屋，也彻底被洪水所征服。这死城的梦魇和“艾尔尼诺”这个字眼，在灾黎的梦境里交错浮现。

我到这里採访，听村民心有馀悸地叙说逃生的经过、讲说信心的动摇、谈财物的损失、谈救灾队伍中发生的种种事、谈门上贴着的救灾团体的名字、谈他们的无助、谈天意、谈前途、谈发展计划，伐木、水灞，和这层厚厚的泥浆。很多居民不打算回来原地重建家园，想方设法逃离这一片不再安全的土地。第一波水患蕴酿了大家搬家的念头，第二波水患使他们搬家的意志坚不移。

哥打丁宜变成了威尼斯水城，船隻在建筑物中间行驶。以剩下只看到顶部一小截的电灯柱为标杆，在车辆行驶的道路上行船。多人看见鳄鱼出现在甘榜登苗附近，和在交警办事处前。没人知道这鳄鱼来自何处，也许附近有非法的养鳄场。它们的出现叫人毛骨悚然，本来想涉水的人们有所顾忌，使这次水灾增添一种恐怖的色彩。

汽车在水底，救生艇在水面，很多救生艇的螺旋桨击中车子，在车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洪水把一个养鱼场内的数万条多曼鱼冲入水里，有些跑到住家边被人们捉了，有些游入柔佛河。这种凶勐的肉食鳢鱼开始吃掉河里的小鱼和虾，把水里可食的鱼类扫除得乾乾淨淨，蛮横地破坏了本来的生物链，也让渔夫失望而归。

伐木码头上的木桐也被冲进河里，有些积在红树林里堆成一大堆，有些木桐冲进市区和住宅区，撞毁房子建筑。等到水退时，人们却把木桐捞起来，锯开来就是重建房子的材料。

洪水退卸后，留下满地的泥泞和垃圾，和一群物资匮乏好像被困孤岛多年刚被救出来的灾民，黯然神伤地回去那曾经温暖的家。很多人半生积攒一点一滴累积的物资，在一夜间送给了河神，正好催使人培养一点儿超脱的思想。外间送来的救灾品不过是一点儿安慰，灾民真正想要的东西未必能够由救济得到填补。

商场上出现前所未见的现象，那些被浸髒浸透的衣服、鞋子、手袋之类的物品，洗乾淨后摆在架子上贱卖，仍然是潮湿的，有些沾着一点儿没洗淨的泥土。

水灾过去了，留下连篇累页的水城照片，一个个涌出洪水的窗口，倾斜的路灯，雨云低压的天空，令人动容的救灾场面，一点都不假，然而，这样一场浩劫可有任何启示？我们除了挖深河床，可还有更丰富的思想？（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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