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板床之恋

夜里如果睡得不好,第二天即便早起也懒得运动。少了阳光、树林和流汗,精神恍惚,那一天难免过得很被动、无趣。因此,我对习惯性用脑过度这个睡眠敌人进行了抗争,为了一夜好眠尝试了睡前做运动。是有些效果,但是每每稍有睡意的时候,一个扰人的念头打来,又弹回醒着的状态。家人之中,上床最早的是我,最后入眠的往往也是我。然而我的症状还不至于医生口中的所谓失眠,睡得很好的时候也是有的,不会傻傻的就去买安眠药。

后来我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发现自己有个毛病,一上床就开始想东西,想的比工作时还要多。我设法把这个习惯戒掉,在入睡前告诉自己,我要睡觉了。这是说,摆在眼前的工作是睡觉,不是思考了。不是跟自己对话,不是做其他一切的事。只要快快睡去,我的工作就大功告成。

我最近舍弃了床褥,在地上铺一张双层竹席,再铺一片布被,当作新床,享受自然的室内温度。他们刚刚买了新床褥,我却选择自己的睡硬地板。

这样的床跟以前的硬板床无异,躺下去的时候,整个背脊和臀部,都给撑得平平坦坦,不会陷入厚褥内。有些人觉得那样很痛,我却慢慢体悟出一种舒服感来。这是跟床褥的那种温暖,不同性质的舒服,需要用一点意志力才能营造出来。将它守住,含在心里,如鸡抱卵、如蚌含珠。舒服感,有时在脚,有时在头,有时在胸,它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即不离的陪着。

有时出现一个叛逆的念头,觉得这简单的守护舒服感,似乎不像个有用的东西,跟平日的奋斗差别太大。于是,便有一个现实问题跳出来,习惯性地引诱你的注意。这时候的思想排解,显得尤其重要。如果不是经常锻炼,重复学习克制,绝对不会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我的策略是告诫自己,虽然是个现实问题,然而在那个时候出现,是不恰当的。你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于是把这“有害之物”推开,继续营造那种满足感。原来满足感不只是抽象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感觉。

我相信上天就在那感觉里,舒服感是上天的一个神迹。睿智的人把天叫做“满足者”、“供应者”。我也呼唤这个名号,用感觉把它输送到脏腑、部位、筋骨、血脉、神经,让他进行着伟大的医疗、修复、平衡、留清排浊的工作。

这感觉像灵魂一般具体。因为实在,所以总有些奥秘诱人探索。 “意念”不过是“思维”的另一个说法,怎么却会就跟感觉联系在一起了呢?所谓“意守丹田”、“意到气到”,意念在感觉的配合下,竟然可以跟脏腑、部位,丹田、脉络连成一块,起到按摩、修复、整合的作用。紧张的神经次地松开,气感、打嗝、放屁、津液增加等现象的发生,就是明证。更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微观动向,生物化学作用,阴阳调和,形神合一。从这道门进入,可抵达一个外静内动的世界。只要避免刻意追求,通常都会很快进入梦乡。而且,一定是甜美的梦乡。

我又发现,蚊帐其实是现代人的恩物。让它罩住予人一种安全感,它的确为我们挡住了蚊子和蟑螂,甚至蚂蚁的攻击,怎么人们都把它忘了?有些人不知何故,对它十分痛恨。它因而逃离这个城市。我寻遍各店,才终于在老区一间旧店的杂货堆里,找到几张,赶快都买了下来。

蚊帐,也为了避开风扇和冷气,减少被窝的厚度。证明我不怎么能够适应现代人的生活,却符合了南怀瑾的睡觉观。

这又要回到“初衷”。在没有水电的发展区内,父母给我钉了一张单人硬板床,罩着一面浅绿的塑胶蚊帐。静夜,人在帐内,清风掀开薄薄的半截窗帘,板缝里风声微微,窗外暗影憧憧,蚊帐轻轻摆动,偶尔露出窥探的半边月亮。床前洋灰地上,洒着月的清辉。母亲忽然进来,撩起蚊帐,一屁股坐在床沿,就谈她的心事。

蚊帐掩着她半边身子,我从躺的姿势,看见她逐渐苍老的面容。夜色掩去她脸上的蜡黄,觉得她这时特别精神奕奕。

她说话很快,顶多讲个10分左右,就打住。收尾总是这句:“不要说了,明天还要做工呢!”就起身离去。

我望着她的身影在门帘外消失,感觉她是深深地爱着我的。然而她的爱藏得很深。也因为这个爱,我老是想着要为她和跟她一样的劳苦大众做些事。这个思想一直没有离开我,直到今天。

那时,我们不晓得有失眠这回事,睡一觉只需掀开蚊帐两次。一次进去,一次出来,天气炎热也不当一回事。到了城里,蚊帐和硬板床都不在了,如此至少30年,因种种关系,跟它绝缘。硬床板支撑着腰背的舒服感,也远去多时。

后来读到,圣人阿博都巴哈也是一生睡硬板床,却每天只需睡4小时就足够。别人送给他厚厚的床褥,他满口感谢收下,却一转眼又送给了别人。他是那么的容易满足,却又不是宣扬禁欲。我于是寻找竹席和蚊帐,却找到了这个把风扇、冷气和蚊子忘记的捷径。像以前那样,晚上钻进去,大抵半夜起来一次,就到天亮。

原来圣人早就知道硬板床的好处,只是不便直说,以免被人误读为干涉自由、提倡禁欲。要人们自己去发现。可喜欢享受的人们,本末倒置,真假不分,要到几时才会发现?对简单的美缺乏追求,连带把一夜好眠也搞砸了。

2016721日,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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