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马共书写


彼岸并非马共党员,他之所以书写马共,以我的观察,主要是基于对人民正义的诉求和大同世界的期望,马共已不存在,奢谈它曩昔的光环已无甚意义,然而社会正义事业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可大有述说的需要。彼岸通过马共书写,抒发情怀,同时对邪恶的霸权表达他的愤怒,也对物质主义海洋生态发出他的嘲笑。

他的个人经历促成他这个特殊的倾向,他曾经对我说,他年轻时家里贫穷,他是家中的大儿子,只有他一个人做工养家活口,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做过许多种工作,包括裁缝,后来吸收进入师训学院培训,毕业后成为合格的老师,每月薪水200多元,却是家中的救命稻草。然而大约过了半年,有位被政府遣送回国的同学写信给他,说生活艰苦,要求帮助。彼岸基于友情和人道,毫不犹疑汇了50元给他,不料这件事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政府根据汇款的数据判定他跟中共有来往,而取消了他的教师执照。彼岸说,他的铁饭碗就这样被打破了,但是这不一定是件坏事,如今回想,还是一件好事呢。由于这个挫折,让他重新选择人生的道路,而不至于庸庸碌碌,掉入物质主义的泥淖。他本来对社会主义一窍不通,遭受这次事件后,开始思考,为什么政府对共产主义如此害怕?于是他开始接近社会主义人士和劳工党,学习大时代的理论,并决定对这压迫他的霸道行为永不妥协。

彼岸后来辗转多种职业,然而只是糊口,只有写作他贯彻始终,新闻业、翻译他也投入不少,但也不是他的正业,让他情牵的事物只有为人生而写作,马共书写便是属于这个领域。他是一个有社会主义思想的诗人,一个不愿意让人生留白的无产者。他的这些马共书写,保存在他的电脑文档里,也跟许多人分享过,显示他重视这些散文,而他的意图也很明显。

他曾经为社会主义谱写许多口号诗,其中一首《响雷》受到左翼阵营的广泛传颂,使他身陷囹圄,却坚定了他的脚步。他的后半生大多数时间用在阅读、著述、翻译,喜欢旅行。我将他的《白鸽从这里起飞》放上网之后,有位他早期的吉打邻居说,听说彼岸离乡后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对资本主义的憎恨、假民主的蛊惑人心、美帝的称霸和对世界人民的压榨、一小撮人操控着整体人类的命运,制造极端的贫富悬殊、扼杀无数人的幸福,他坐卧不安,曾几何时,一颗心熬不住了,驱动着他的脚步,往勿洞的野店挪移,要在夸父留下的脚印深处,寻觅民族平等与世界和平的白鸽,从那血染的青山,如今的世外桃源,起飞,缔造他一直仰望,却不见身影的大同世界。

马共虽然已不存在,党员却在山下落户,人还是在的,思想,寻寻觅觅,也还是可以找到的,彼岸便是这样的一个寻觅者,在存在与消失、失败与成功之间,寻思马共失败背后,世界各地,正反两股势力鏖战激起的纷纷扰扰,所抛出来的硬道理。通过青山绿林、小桥野店、战斗景物,咏唱他的情感和遐思。

彼岸的态度是认真的,务求客观真实、中庸合理、坦诚透彻,要写这批“没有尊严的人”的真实面貌,以精简而浪漫的文字,勾勒鲜为人知的事物,突显战士的思想感情,捕捉某个特定事物进行挥洒。在这方面他显得十分灵活,譬如,从一张珍藏的持枪女战士黑白照片,他窥探锐丽对战斗的自豪感,从一首李兵的诗牵引出老谢这个一生无悔的战斗典型,从大头鸟谈到小黑人的可怜处境,从住所的简陋摆设看到中央派领导人阿成的生活简朴、一生清贫,等等。他没有将预设的概念套在马共身上,然后大做文章。有些时下的文人把马共当着一个美学意象,构想出种种荒诞、不符合实际的情节,彼岸认为这样处理对马共缺乏尊敬。他没有意图通过马共这个时代素材,虚构自己的艺术。他以同志的身份,热情的文字,当自己为群众的一员,给战友送去他温暖的问候。他诉说他们高尚的情操,为他们的受到污蔑进行申辩,为他们参军的决定拍手叫好,为战士的浪漫主义情怀朗声讴歌,为他们的正义事业做出肯定,然而也对走向极端的革命思想进行探讨和审思,为冤死的烈士鸣不平。

彼岸把和平的使命放在心上,自掏腰包,走访和平与友谊的村落,“双脚虽然在地上行走,心灵始终在空中飞翔。”以真挚的眼睛凝视那血染的青山,以高清的镜头摄下有历史意义的图片。他对战士是一种尊敬的,甚至是向往的态度,对他们摆脱枷锁的潇洒有深刻的同感,对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有很多浪漫的想象,溪边野店是脚步的诱惑,为革命离家出走的孩子偷走他的眼泪,他含情的眼睛望向革命偶像阿成,说他是一只不死鸟,他又说勿洞是夸父留下的脚印,那里有一片净土…。

彼岸的人物素描有异于一般的新闻报道,因为他的着眼点不在表面,而在精神。他善于突出典型事物,不作冗长的叙述,以诗的言简意赅,直接抒发胸臆,点出核心的思想。他的人物素描,给这段被敏感化的历史抛出许多真相。譬如,通过老谢这个人物,彼岸刻画战士的高风亮节,通过树梅写“千金小姐”投入时代洪流的果断以及家长态度的转变,通过阿蜜证实马共的种族多元融合,并不是只限华族的一场斗争,通过锐丽写妇女参与革命的姿态,通过阿沙头一川的把自己变成原住民家庭一分子,点出这种很少人能够达到的牺牲,通过贺巾写马共知识分子的乐观主义精神,通过刘波罗兰革命家庭反击“恐怖分子”的标签,通过日本兵田中清明和桥木惠之摇身变战士,表达国际主义人道精神,日本侵略分子并非尽皆狂魔,也有的在法西斯营帐中醒觉,成为反战分子;通过“山精”表达战斗的艰苦和长久,以及战士适应环境的优越能力,写“光彩中的乌云”是反对愚忠,倡导理性,后面的几篇论述,谈丑陋的霸权、虚假的民主、期待中的民族平等,则是说明斗争还没结束,大同尚未实现,然而,一抬头,在新纪元的开端,却看见北飞的雁阵,他“于无声处听惊雷”,听到了大同世界的跫音。

彼岸不写无关痛痒的细节,而是捉住人物的个性与心灵,用精简的散文把它描绘出来。然而他诗人的本性往往违背散文的格式,常常在叙述中插入诗和骈文,把读者带离现场,到道德和美的世界。这种手法成为彼岸散文的一大特色,例子俯拾皆是,譬如他写道:


我揣摩阿成此刻的心情,猛然想起,《菜根谭》里不是有两行这样的诗句么?稍作改动,抄录如下:


荣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成败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又譬如:


抬头西望,残阳如火;霞光艳艳,瑞气腾腾。胸中不禁燃烧起一股殷切的期望之情…

 

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又如:


我们不怕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亲痛仇快的是,他们被同志误杀了。”目睹这几次肃反的一些下山战士说罢,欲哭无泪。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为天!


《白鸽从这里起飞》这书名,取自贺巾《峥嵘岁月》里面的一段:

“当车子进入合艾市区,他推了我一把。我精神为之一振。尤其是当我看到拉也迪路两旁色彩缤纷的九重葛、火红的凤凰树和悄然怒放的英雄花的时候,我不禁惊叹:‘啊!这不愧是去年12月白鸽起飞的地方…’”

然而彼岸的白鸽并不是单指“放下武器、和平下山”,还有更广泛的涵义,他期望通过中国主导的新世界合作理念,铲除最后一批制造战争的狂魔,让人民进入和谐的大地。在他看来,武装的斗争已经结束,但和平的战斗正方兴未艾。

彼岸的马共书写,在这方面为其他马共书写所难于企及,不但因为他的个人才华,也因为创作的时间大约在2013年,世界局势出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的和平崛起再也掩盖不住,从而颠覆了一超多强的格局,非此即彼的二元论受到多边合作的思维冲击,西方意识形态的称霸晚节难保,也同时驯化了国内的种族主义者。在亚洲经济区基本上形成的形势下,国家纳入这区域以中国为主导的地缘政治,投机的种族主义者失去西方霸权的煽风点火,兴味索然,逐渐淡化,民族平等的曙光相继出现。种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变化,令彼岸穷追不舍,也给了他极丰富的思考和想象空间,加强了他的信念,通过这些散文宣泄出来,这是他保存这些文稿的另一个原因。从这里,也赋予了马共的斗争一个可喜的延续。


(2022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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