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仆

                                                                                            

1

小郑那天又挨了茉莉花一顿骂,还是关于钱财的老问题。她去了一趟她父亲的家回来,想起以前的旧事,想着想着就生气了。

她想起小时候被父亲“虐待”。大考前一天,同学们都在家里温书,父亲却要她去菜园里种西瓜。她哀求父亲让她留在家里,他却不依。她觉得受了委屈,只因为她是女的。心里决定,将来一定要赚多多钱给父亲看。她的丈夫是同情她的,鼓励他考大学,后来又支持她当经理,可是她觉得,他自己却不够奋力工作。她于是把满腔不满发泄到他身上。

茉莉花脸孔阴沉,眼神凶煞。孩子们避开她,小郑也静静的不敢出声。小铁无缘无故被呵责了一顿,命令跪在她前面。茉莉花却不看他,只顾自己玩手机,一面说:“你告书我,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小铁苦着脸,低着头,不假思索的说:“我以后不敢打电玩了,我会努力找工作的。”茉莉花说:“你要做个榜样给你父亲看,不要在家里做个无赖。我们家里已经有一个了,我不要看到第二个。”

小郑刚好走下楼梯,听到这句话,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她借题发挥,说给他听的。她疼爱小铁,因为他是男的。她跟她父亲一样,重男轻女。她批评父亲轻女重男,可她自己不知不觉也变成那样。

小郑知道,她不会跟儿子过意不去,这是用他来过桥。果然,小铁等她气消了,自己站起来,走开了。茉莉花也不理他。小铁还是会如常的每天沉迷电玩,他也知道。

桌边坐着柳儿,小郑的大女儿,一脸无辜的样子。看见小郑,便说:“爸爸,妈妈有事要跟你商量。”就不说话了。

小郑坐下,寻思一会,说:“又有什么事情使你不开心了?”

茉莉花说:“我决定了,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去跟我父亲住。我先声明,我是不会给家用的,你们自己解决。你们吃我的用我的,一直依赖着我。工作不做。有工作也不跟我商量,就辞掉。我要让你尝尝,没有我的日子,看你们怎样活下去?”

小郑说:“家里刚刚装修好,你就要离开了吗?”

茉莉花大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装修吗,虽然你反对?就是要把我的退休金花掉,免得以后你又来骗我的钱!”

小郑叹口气说:“你又去想那些旧事了。以前那笔贷款拿去投资,是我没有预料到,有政府保障的机构也靠不住。但是有跟你商量过的。我的公积金也全部完蛋了,损失比你的还多。那时,柳儿在美国念书,要交学费,而且是美元。去的时候,兑换率才两块多,两年后就涨到4块多。还有两个又要出国了,没法,才想到投资。不然就要卖屋子了。”

茉莉花说:“你那些鬼主意害我害得够惨了,每个月给银行白白扣2千多块钱,两年后才得以喘一口气。我损失的钱比装修费屋子还要多很多,你到底要怎样补偿我?”

小郑支开话题,说:“这个国家没有用了,明明是失信的罪行,有证有据,警察也不要调查。录了口供反而是投诉的被问话,问你投资的钱从哪里来?有没有交所得税?幸亏我有保留物证,不然坐牢的就是我了。我哪里有轻松过?也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还是一直怪我。”

茉莉花说:“那是因为你贪心!好好的工作不做,学人家投资。你说那些投资是稳定的,每个月可以拿到一笔回酬,满期可以领回母金,我才相信你,去银行借钱。你现在却说是警察、政府、国会议员损了你,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你很会狡辩,我后悔相信了你。”

小郑说:“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政府你真会狡辩,合同是有盖章有交印花税的,公司是合法注册的,董事是国家银行认可的,青年企业家奖是部长颁发的,刊登在合法的大报上。等到公然违约后,却谁也不要管,推得干干净净。政府不愿意出面,因为跟某个种族没有关系,让老百姓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是不是也要说:我很后悔相信你,政府!”

茉莉花说:“把你的狡辩拿去给你的‘诗人’分享吧!我心寒了,把退休金变成这些看得见的装置,宠一宠自己,免得等下政府又来骗我的钱。”

小郑说:“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出门旅行了,也不再跟那些搞投资的一伙来往,你还有出过几次国门。家务都是我在做,孩子也是我在接送。让你安心做工,孩子安心读书,自己搞些文案工作,没有跟你伸手要钱,才挨到今天。也算是够坚强的了,你却还要这样责备我。你以为我的心不会痛心的吗?只是,泪水都往肚子里流,不要让你们难受。”

茉莉花的气消了些,但还是搬出许多往事,要小郑承认自己是个无赖。譬如她说:“在吉隆坡的时候,我怀着柳儿,房子狭小,楼梯陡斜,晚上觉得很不安宁。你却跑去下棋,直到半夜才回来。”

小郑说:“那时初来吉隆坡,工作不顺利,人地生疏,很苦闷。难得认识一个邻居,又喜欢下棋,就去他家下几盘。偶而,不是经常。有一次回到家里,发现大门里面锁了。你不给我进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事。”

茉莉花回忆往事,想的是“伤痕”。小郑回忆往事,想的是“初衷”。小郑想起当年,他在一家报社工作时,当地一个政党发生舞弊疑案。围绕一宗土地交易事件,揭发者和当事者展开斗争。小郑如实报道了揭发者的文告,当事者却不愿意澄清。而是叫人告诉他,可以停手了,否则对他不利。

小郑耿直,不知如何抗有确凿新闻要发布的揭发者。当他再来发文告的时候,他又把新闻发了上去。第二天依旧见报。当事者又派人来见他,说如果他愿意离开小镇,可以给他一笔好处。

小郑意识到,不可以拿这样的好处,以免留下人生的污点。没有行动。不久,收到主任的电话,命令他去首都工作。

小郑不愿意离开小镇,因为他投资了一笔钱在一所学院。要等到学院生意上了轨道,拿回自己的本钱才离开。他选择拿无薪假期,一拿就是一年,等于失业了。

学院那边却没有收入,他的伙伴李老师每次找他,都说自己尽力而为了,学院还是亏钱。小郑没有了方向。他其实没有发财梦,投资是为了寻求一份安定。他不想充当政客的传声筒,厌恶了说客的嘴脸,跟朋友隔绝,不知如何是好。

他写了一篇散文,发泄自己的气愤。某日,发现文章竟被编辑采用,刊在副刊版上,还加了一张插图。题目是大字号的斜体,《迎向前去》。前方?在哪儿?他黯然一笑。大概就是我荆棘满途的人生吧?因想起《海燕之歌》和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就在格子里糊里糊涂地,写下了那个题目。他觉得软性的散文,更接近他的暴风雨。

小镇运转如常,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写了一篇风格迥然不同的文章。政治圈里没有人打电话过来,倒是一个在书店里相识不久的女孩,给他来了一通电话。第一句话就说:“我今天在南洋商报读到你的文章。”

女孩也是外州来的,跟他一样。那晚,他载了她去吃风。他们在“爱情滩”上散步,迎着海风吃沙爹。海涛声大,他必须把嘴巴贴近她的耳朵,才可以让她到他。她说话时他也一样,必须把耳朵凑近她的脸。他故意把脸也凑上去。

后来,他说:“我唱首歌给你听吧,你就不必听我听得这样辛苦。”

“好呀!”她说,拍了拍手。

他清一清喉咙,用刚刚盖过海浪的声浪唱道: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

小郑忽然停下,把一支沙爹椰骨插在她耳边的发髻上。

“花呢?”她问。

“送给别人家了。”

“你骗我。”

那是第一次,她说:“你骗我。”

后来,他就叫她“茉莉花”,反而把她的原名“廖真真”给忘了。

3

婚后不久,小郑发现,茉莉花并不明白他热衷于写作的原因,只道他是个有正当嗜好的人。写作就是他的正当嗜好。茉莉花自己也有正当嗜好,她喜欢园艺。

小郑每每跟她分享文学,发现她只知道琼瑶和三毛,但她比小郑会说话,有一句令小郑特别感动:“我喜欢会写作的人,因为他们心地善良。有知识有学养,不是那些三教九流可以比的。”

小郑因而觉得,茉莉花愿意跟他,是因为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然而,茉莉花脸上的幸福感,很快被一个事件砸破。

一天,一个中年胖子出现在他们的租房前面,喊小郑的名字。小郑赶忙把这人请到屋内,态度恭敬。这人坐下后,一面摇手一面说:“不必倒水,我讲几句就走。”

他说:“我们的‘曙光学院’变成‘输光学院’了,李老师说你要离开了,所以今天特别来拜访你。不好意思,我直接说。我想你做人要gentleman一些,损失大家分摊,不要让我一个人担当全部。我是无辜的,你也知道。你们来找我要钱,我就出了。我相信你们,支持你们年轻人创业,但是你们乱搞一通,变成烂摊子了。信贷公司找不到你们,来找我。我是有头有脸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太难看。我要讲的是,请对我公平一点,大家分摊损失,每个人三分之一。你还了你的部分,才离开这里。否则你去到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留下一个破产记录,对你也是不好。”

小郑拿出支票簿,颤动着手写了一叠支票,胡乱签了,交给这人。“每个月一千,还到明年九月。”

这人一离开,茉莉花就发作了,铁青着脸把小郑的支票存底撕得粉碎。“明天去银行停止付款!我一分钱都不给你了,你这个没用的人!”

小郑连忙解释,都是上了李老师的当。这李老师欺负小郑不懂教育,在自己的学院也不能当老师,他自己却包办大部分课程,在学校拿薪水,在学院又赚一手。政府注册他又避开,不留名字,防止人家告他兼职。又不发薪给债主和老师,叫他们向小郑和胖子讨钱。自己用女朋友的名字另外开一间学院,合伙的一间让它倒闭。

茉莉花表示,他对小郑的解释半信半疑。这要看小郑以后的表现,是否能够叫她放心。小郑听了,心里沉重,尝到了世道的险恶。他本来和李老师合伙,也一半是协助朋友的态度,不料却这样延祸他的婚姻。

小郑想,茉莉花对自己的父亲都不能原谅,如此的嫉恶如仇,要她原谅自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也还得努力,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

4

他们交谈的时候少了,小郑也不再任何事都跟茉莉花讨论。茉莉花也不再是一副听话的姿态。以前,她爱把他的话告诉别人,“这是我老公说的。”她的姐妹常常笑她:“这么快就被老公驯服了。”

搬来吉隆坡之后,小郑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他变得沉默寡言。但他也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小镇,和那一段彷徨的日子。工作时他觉得自己背叛了理想,失业又使他心惶惶如悬旌。他活在这样的矛盾之中。不但自己十分困扰,也常常叫茉莉花难以理解。终于,她忍不住对他冷嘲热讽,甚至在朋友和亲戚面前,说他软弱无能。

有一阵子,他经常出现在一间保险公司大厦。然而,徒有满脑子保险知识,却没有售卖的对象。终究是一场辛苦一场空。后来,他认识一个年老的邻人,人很可亲,小郑就把他招揽为下线。两人提着几瓶直销公司的果汁,在他们住的花园周遭兜售。累了,跑去酒商公会楼上下棋。

后来老人看不见小郑了,原来小郑通过职业介绍所,谋得了一份翻译的工作,每天将华文报的泰国新闻译为英文,其它时间就是空闲了。他一下子就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但他不懂泰语,没有交谈的对象,一个人在冷气室里非常无聊。于是辞了职,继续寻找一个可以久留的文化岗位。却发现所有的文化机构,都已被金钱和利害关系所占据。

他起先去一家杂志社,抽着烟的女编辑问他,会不会写捏造的万字票新闻?他摇头。对方又问:“有没有神庙显灵的故事?”他说:“没有。”

“那好,”她说,“你就写些姨妈姑姐喜欢看的东西,街头巷尾的闲言闲语,都可以拿来发挥,我们的杂志服务底层老百姓,他们喜欢粗俗的东西,口语化的文字,格调要低些,不可以文绉绉。”

他没有处理应聘事项,就去找他的恩人,以前的顶头上司,新闻主任吴先生。报界众生,他对这位吴主任的感觉最好,觉得他最有人情味,竟然去到他偏远的家,找他当记者,当年。

吴主任现在是吴总经理了,很享受他宽大的办事处,特别给小郑做了冗长的介绍。还说,他正在努力进修经济学,这是他以前没有涉猎过的东西。

最后,他说:“我们现在跟某报进行着激烈的竞争,我给你一个任务,到吉隆坡每家酒店招报份。把别报的订户都抢过来。这是特殊任务,只给信得过的人。而你是我信得过的人,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关于你的工作和身份。”

小郑于是打上领带,携带着一份记录,跑遍吉隆坡大小酒店。他觉得自己是许许多多白领上班族中的一员,表面上光鲜亮丽,开口却都是令人厌恶的铜臭味,连自己听了都觉恶心。

从云顶酒店坐缆车下山,他的一声叹息在烟雾里散开,大自然送上它的凉意。缆车轻微晃动,旋即露出脚下极其险峻的山势。小郑往下看,又往上看,发觉头上那些滑轮还是牢固的,就放心欣赏周遭的景致。缆车依旧不时晃动,继续往下沉。他想,我的人生不也是这样晃动着吗?它的下沉也同样令人惊心。

在午后大塞车尚未出现前,他回到了他的鹅唛廉价屋。屋主阿英说:“刚才有个人打电话给你。”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号码。

原来是他乡下隔壁家的豆腐嫂女儿打来的。他母亲去世了,叫他马上回去。


5

最爱他的人,去世了。他想到自己未曾好好报答母亲,和她那一代的人。留下了两行热泪,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去世了,他失去了一个强大的靠山。再也没有人会坐在他的床边,跟他娓娓地述说往事,倾吐心中的块垒。人海茫茫,他这艘破船,以后不知要往何处靠岸。想到这里,鼻子又酸了。

看见家里搭了帐篷,他知道母亲的确死了。跪着走到母亲的灵位前,他不哭了。只是静默的跪着。接下来的几天,道士身影晃动,黄袍在唢呐和铜钹声中飞舞。一批乡民和亲戚前来吊丧、围观,小孩子看戏似的看那场丧礼。

丧礼期间,小郑一直沉默寡言,直到第三天,一位要好的旧同学来访,小郑才露出喜色,跟这人谈起他的母亲。

小郑说:“母亲死得太早了。我没来得及写一点关于家乡的故事,她就走了。如果她知道我要在故事里表扬她们的优点,她一定会像尽办法活下来,等我的。她说她们命苦,其实不是苦在工作,而是苦在心里。他们几十年劳作,还有抗战,反对殖民地,功绩不小,却统统被抹杀了。她们的劳动和美德也没有受到肯定。她越老越怀疑自己,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是这种煎熬,把她害死的。”

小郑带着一批母亲的相片和一些旧书,离开了家乡。他变成了一叶浮萍,茉莉花成为他最亲近的人。

6

归途中,茉莉花说:“我们搬去新山吧!去我姐姐那里,她会帮助我们的,至少住所的问题会得到解决。工作方面,我可以申请调职。”

小郑也觉得,比较小的城市或许更适合他。于是他们又搬了一次家,茉莉花说:“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搬家了,到了新山一定要好好做工。不要老是想着做老板。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搬好了东西,小郑第二天就去应征工作,而且立刻得到了一家公司聘请,干回他的老本行。他跟茉莉花妥协了,不再谈“理想”,先把几个孩子养大了再说。

他一口气,兢兢业业做了十年。渐渐老了,累了,那个行业也渐渐被年轻人所主导。他的天空越来越窄小,工作量越来越大。要用自己的余生,为人类做一件好事的意愿,突然无比强烈地涌了上来。一天,忽然贸贸然辞了职,距离退休的时间还有两年,却已经等不及了。他打算在网路上寻找新的生机。

这些年,正如他的诗人朋友取笑他的那样,“一生儿女债,半世老婆奴”。老婆儿女都没说他好,认为那是他的责任。可是离职后他将自己的积存拿去投资,再一次蒙受失败后,他们却说他是个贪心的人。

离职那天,他在一段热闹的后巷倘佯,脚步轻松。那么巧,在这里遇到诗人。

诗人得悉他离了职,脸孔光彩起来,竖起一根大拇指,说:“潇洒!”

“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诗人说:“你已经把自己最好的20年,给了人家。该是时候,留一点时间给自己了。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支持一点儿我们日暮西山的文化,功德无量。不一定成功,但失败了又怎样?对得起自己嘛。万一成功了呢?”

诗人继续说:“你在樊笼太久了,再不出来翅膀就要生锈了。”

7

他终于明白了投资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心里惶惑。一种打工仔的心态,总是应付着别人,自己却全无主意。内心深处有个欲望,要活出自己的性格,却被自己不诚实的镇压了下去。

他跟茉莉花的话题越来越少了,然而对她并不嫌恶。她只是不了解他的思想。物质方面,她是个很尽职的太太。

她已经很久不读他的文章了,有时瞄一眼,就说:“那些文章有谁在看吗?我第一个就不想看。”

然而她的“读物”,几乎全被手机所取代。如果还有,就是人家扔进信箱里的购物传单。她在购买中满足自己,以致家里杂物堆积。小郑却喜欢物件越少越好,常常把一些“垃圾”扔了,茉莉花闹起来,才知道原来是她的“恩物”。

他开始为人生而写作,在酝酿了50年之后,又站在一个新的起跑点上。那些年来积淀在他灵魂里的经验、知识和品德,渐渐显露出它们的光芒。尽管他的眼睛视线模糊,腰杆乏力,他还是完成了部分心愿。“人生其实是一场回归。”他说。 

投资骗子依旧刺痛着他的心,然而已无法把他击败,最终自己将逃不过内疚的折磨。小郑却一天天乐观起来,正确的行动带来了新的动力。

现代智者巴哈欧拉的一句话,给了他许多安慰。巴哈欧拉说,人最大的损失,在于不晓得自己拥有巨大的潜能,把时间花在漠视这个真相的活动上。

8

茉莉花不去她父亲那里了,因为小郑给她作出了承诺:他可以负责家里全部的家务,让她终于可以轻松享受晚年,作为补偿茉莉花的损失。

于是小郑变成了自己家里的佣人。他们的家曾经请过佣人,小郑嫌她做得不好,将她辞退了。现在自己当起家佣来了,却才发现,茉莉花可真不是容易侍候的那种人。

她嫌他煮的菜太过单调,每天都是同样的材料,同样的配搭。“你就不能够用心学几道好吃的吗?现在上网要煮什么都有人教。”

傍晚,吃了晚餐,小郑洗碗扫地抹地板倒垃圾,茉莉花走过来,看见泼到洗碗盆边的水,生气地说:“都说了,水要抹干净,怎么不听?就是不肯配合!”

早上,小郑打开厨房的窗口,让猫粪的臭味散开。弄好早餐,茉莉花下楼来,对他的工作又有意见。“为什么窗口开得这么大?喜欢屋子里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么?”于是小郑赶快把窗口掩上。

有一次,小郑问茉莉花要不要装热水?茉莉花说:“不要假惺惺讨好我,看见我水壶空了就该知道要装了,不必问。”于是小郑每天在她睡午觉的时候,给她床边的热水壶盛满热水,好让他吃药时不愁没有水。

小郑也不睡主人房,而是睡在大厅里。茉莉花看手机时间长,习惯了迟睡,小郑被吵得睡不着,又要早起,就在大厅里席地而睡。猫睡在他旁边。厅里有他的书桌和书橱,电脑在书桌上。他在这里获取心灵的滋润。

那天,清晨醒来,小郑卷起草席就往公园走去。景物如旧,但他忽然有了新的体察。于是,信手拈来,就有这样的吟诵:

《我是一粒沙》:

东方地平线上

时代的太阳

开始发亮

一道纯洁的金光

遍布宇宙

一片云穿上了彩衣

大地露出一点,他的肌肉

雨树的眼帘还是垂着

鸟儿还没有做噩梦

黑色的树干尚未想到冒烟

草地上一片蜘蛛网,潮湿着

沉沉的睡意

只有那片沙

被人踩过,无数次

已经醒了

每个小小的镜片

都反射出

来自地平线的问候

好像在呼喊:

新时代啊

你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是一粒沙

(2021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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