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山果落


雨打山果落,天晴庆佳节:阿沙族欢庆万果节。(和平二村提供照片)


“雨打山果落,天晴庆佳节”。几十年了,足不出山,一直跟阿沙弟兄情同手足一起生活的一川,触景生情,即兴直挥,把王维的原诗句“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就这样大笔一改,成了这两句虽然失去了对偶,却意义深长的再创作。他把毛笔搁下,目光转向窗外:黑压压一片,风雨飘摇。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印尼共惨败,中苏分裂,越南解放不久,中越又闹翻,骨牌效应已没了指望,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分崩离析,盛极而衰,决定马共成功的世界大势已去,历史居然开了倒车…他叹了一口长气,语重心长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不来…”比起京剧《霸王别姬》那一幕,豪气有加,想起楚霸王“力拔山兮”的气概,不减当年。

桌子上的煤油灯依然在摇曳生辉,灯蛾扑火,前仆后继。此刻的一川已年近花甲,作为身经百战久炼成钢的游击战士,森林里的艰苦生活已经把他磨炼成一个头可断腰不弯的“竹石”形象,余晖满天,壮志凌云。

他转过身子去,对一位较年轻的阿沙战士说:“山果又落了!阿蜜同志,明天早点起床,捡山果去!”茅屋的一个角落,堆满了几天来采集的各式各样的山果,准备明天庆祝万果节。这些山果当中当然少不了山榴莲。山榴莲虽然个小核大肉薄,却色美香浓味纯,不亚于市场上卖的栽培种榴莲。还有山豆蔻、阿答果、梦光果、拉答果、淡杯果、风律果…

万果节是马共部队为阿沙同志首创的一个节日,定在每年的7月15日,山果成熟的季节里。1975年开始庆祝。每逢万果节,部队里不分种族地位,不分男女老少,都盛装打扮,一边饱餐山果,一边欢歌狂舞,从天亮闹到天黑,乘兴而乐,尽兴而歇。

长臂猿个个身怀绝技。摆来荡去,吊臂过树(brachiation)是它们的拿手好戏,轻巧灵活,令人拍案叫绝。它们的肩关节和手腕能360度转动,使身体像钟摆那样作180度向前摆荡。在树冠上,它们从距离往往超过15米的这棵树到那棵树,吊着膀子,手扣树枝,一荡而过,时速高达56公里,还能跳跃8公里,连正在飞行的小鸟也抓得到。都拜它们屈伸自如的拇指所赐。它能像铁钩把树枝牢牢扣住;不是抓住,而是收放随意,扣住树枝。实际上它们使出的是空中侧手翻(cartwheel in the air)。                              

阿沙人久居深山老林,是名副其实精通山林生存术的“山精”,熟悉山路,善于爬树。长臂猿的吊臂过树绝技是白万年甚至千万年进化而成,空中飞人经过长期锻炼才能练就那一身本领,而泰山只是电影中的夸张镜头。我看过和平二村放映的录像片,只见阿沙战士,攀藤过树,虽然不及长臂猿和杂技演员,与泰山相比,却毫不逊色。因此,他们在部队里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任务,就是每到一处,先行砍去大树上的枯败枝干,以免掉落,砸伤战士。在部队里他们贡献很大。他们主要负责开山辟林,带路放哨,运粮送信。

    “阿沙”是 Asal 的音译。Asal 的原文是 Asli。 Orang Asli 指马来半岛的原住民。他们是被边缘化的一群,最为贫困。由于他们深受歧视,对外人一概闭门拒客,给负责团结他们的部队带来极大的困难和挑战。一川肩负的就是这项艰巨的任务。他是部队里出名的阿沙专家,同志们都管他叫阿沙头,大有阿沙同胞的老大或者大当家的意思。

起初,每当游击队打从阿沙村落经过,一见到他们,村民们便如临大敌,纷纷逃窜,紧闭门户,用狐疑的眼神,向外偷窥。后来,阿沙村民们一改常态,又送食物又送水的,跟马共战士如同一家人。他们甚至割下舍不得吃的猴腿,送了给部队。他们多次掩护游击队,帮助他们转移和脱险,屡建奇功。

他们靠什么法宝创造了这样的奇迹呢?我向一川提出这个问题。他解释说,部队里早就有一些阿沙同志,先让他们出面去进行团结工作。不过,最关键的是八个字儿:披肝沥胆,生死与共。我们不摆架子,没有一点虚假,让他们看得到,摸得着,感觉得出,深受感动,最后融入部队,跟我们打成一片。他说,举家投军的阿沙人还不少呢!

有一家阿沙人,全家六人都参了军。部队按他们的年龄大小给他们取了这样的队名:阿为、阿本、阿民、阿族、小争、小光。省略“阿” 和 “小”,连接起来,就是“为本民族争光”。

我们在和平二村闲聊。他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间茅屋里,陈田正在批阅文件,一个阿沙大龄女同志从火堆旁边走了过来,把一只烤得焦黑的老鼠递给了他。那是阿沙人的美味佳肴。恭敬不如从命。

阿沙族的朋友和同志“阿沙头”一川:披肝沥胆,生死与共。(彼岸摄影)

 “陈田敢吃老鼠?”我睁大了眼睛问一川,满脸狐疑。

“不。他装着吃,趁她不备,偷偷地用一张旧报纸把它包了起来…”

他回答。

“干吗?”

“给其他不怕的同志吃。森林里缺粮,不好浪费。”

陈田化解矛盾的手法,尽管带有不诚实的味道,却叫人感动。

我打蛇随棍上,追问:“那您吃老鼠吗?”

“吃!什么都吃!”

他说,有时候在树上诱捕到的猴子,几天后才被发现,已经发出恶臭,爬满蛆虫,阿沙同志照样烤来吃,习以为常。

“您吃过吗?”

“吃!不吃对阿沙同志不礼貌不尊敬,我们做阿沙团结工作的应当以诚相待,入乡随俗。”

“什么味道?”

“又臭又苦,难以下咽。不过,苦不堪言,乐在其中。”

在那几十年的峥嵘岁月里,一川对人民事业忠心耿耿,勇往直前,下山了,他处变不惊,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顶天立地,腰不弯。他两袖清风,照样无怨无悔,快快乐乐。

他正在写回忆录,给后代留下宝贵的经验,创造生命最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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