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礼铭的文史工作

 


张礼铭与郑良树教授

在本书的撰写和出版过程中,得到张礼铭先生提供资料并审阅,极为耐心而周详,甚至到字斟句酌的地步,因为他如此认真,我也不敢怠慢、敷衍,然而感激却是默默的藏在心中。

为了讨论的方便,他经常驱车几十公里,到我家附近的马星花园一间咖啡店,大家见面审阅,通常一两句钟。我知他健康不良,说不如电话联络好了,或者我去你家附近,他说不要改来改去,他是没问题的。于是维系着这种精神,驱策着我把新山华族历史的新观点、新诠释一篇篇写下去,直到最后,他说,他的这些新史料所要告诉我们的历史,基本上都写出来了,他感到非常满意,但觉一生无憾,至于未能尽善之处,以及未来的历史处理,不在他的责任范围内,就要交给以后的人了。不幸,正值进行着最后的编排、审阅、润色之际,张先生突然撒手人寰,时为2022210日,他68岁,来不及看到此书付梓成册。我免不了有些落寞,却也深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然而忽然觉得责任重大起来,幸亏还不致于半途而废。本书也就成为对张礼铭先生的一个纪念。

张礼铭去世后,文化界人士给于他的文史工作很高的评价,这在新山文史界无疑是一个奇数,其中宽柔中学前任董事长陈伟雄、童星存和现任董事长郑振贤,联名献上花圈挽词,写的是“方志星陨,宽柔永怀”,短短八字,说明了宽柔中学对张礼铭史料研究的肯定。

宽柔中学曾于2013年出版张礼铭的史料专辑《柔佛地方史话》,2020年出版他的另一本史料专书《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均列入宽柔丛书,然而出版后却受到另一位文史界人士批评为企图“颠覆宽柔校史”,指宽柔出版张书不当,如今尘埃落定,随着三任董事长藉着挽词表达了立场,张礼铭的历史研究对宽柔有好处,已成定论,推而广之,也是对华社有裨益。

张礼铭业余之暇,在档案局收集了柔佛华族历史,其中包括义兴公司的清盘师陈二弟提呈给法庭的宣誓书,揭开了许多关系义兴、宽柔和明墓的真相。另一部分史料来自于州秘书署档案,这里收藏的档案包括独立前柔佛国务秘书的资料,譬如关于直律街商人傅亚道写信给政府,要求探望关押在牢里的亲戚傅亚宝,该函乃收藏于州秘书署,有档案号码。关于利泰兴街和林亚相专利区的一些图册、政府宪报,也是从这里收集而来。他也到各地图书馆收集资料,还登门造访人物查询,譬如黄羲初担任柔佛州华侨协会理事长期间开出的一张收据,便是从一位友人苏国华那里获得。除了这些管道,旧报章和前人写的历史著作是他资讯的重要来源。这方面的资料,只属于他这类勤劳,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到底在网上查阅了多少旧报难以胜说,不厌其烦却是一贯的态度。譬如,他读到南洋商报一则报道,说新山区公葬烈士委员会,定于1947518日举行公墓竣工祭奠,便翻查了这个日期前后2个月的报纸,寻找公祭的新闻,直到没有发现这则新闻,方始论断公祭并没有举行。关于华裔苏丹后姓杨这件事,无人提供,也是从旧报密密麻麻的报道中偶然得来的。

张礼铭也收集其他文史研究者的资料,保存剪报,并跟志同道合的文史人来往、讨论,已故张善淋先生和陈伟雄先生都是他谈史论事的对象,张善淋2013年出版《新山华人地方史探索》,乃得力于张礼铭的资料加上自己的研究而完成。在安焕然、舒庆祥的历史论述中,虽然往往出现立场相左的诠释,却也时常看到张礼铭的影子,显示他秉承着免费分享史料的立场,在一开始就已奠定下来。

2021410日,星洲日报报道,麻坡广东会馆、潮州会馆、粤东古庙及雷州会馆,获张礼铭赠送珍贵史料,作为研究用途,由麻坡广东会馆主席张烈武、潮州会馆主席陈福源、副主席徐一峰、雷州会馆主席李荣华及粤东古庙总务蔡光顺接领。

麻坡为张礼铭“老家”,他表示,能够为家乡做点事情,使他觉得很好受。

张礼铭说,他曾经把一份居銮某会馆的史料交给拿督刘文丰,刘文丰看了,就根据史料将居銮中华公会的创会年代作了调整,从1920年推前至1918年,因而该会周年纪念提前两年,这说明,只要史料落在明白其价值的领导人手里[1],就会对历史作出更动。新山华社历史目前虽然看不到改进,但是时过境迁之后,换了可以接受新历史的领导人,就必然会改写。

张礼铭去世后,多位文化界人士为文述说关于他的种种事迹,新山客家公会名誉会长韩庆祥写道:20111010日,他以客家公会名誉举办了一场辛亥革命百年纪念讲座会,讲述孫中山推翻满清,廢除帝制,建立共和的历史,某日,一位很有礼貌但素昧生平的男士,捧着一幅孫中山先生的油画,走进他的办公室,说获悉客家公会要举办辛亥革命讲座,特地将孫中山先生油画赠送,以示支持。这位先生就是張礼銘。

他说,这种热诚令人感动,他使我们深受鼓舞。

前新山中华公会会长赖益盛在《 深切悼念亡友张礼铭》一文中说,1997年,新山中华公会趁75周年年庆之际,出版了一本内容丰富的史料专辑,他身为义务主编,也写了一篇新山中华公会的会史。出版后某天,有位不相识的先生忽然前来访问,带着许多档案文件,指我文章中提到的一些史实,实有谬误之嫌,包括公会首任总理并非林进和港主,公会前身,即柔佛华侨公所的成立年份,也不是1922年,宽柔学校不是1913年才成立,等等。

他说,这位张礼铭先生,令我非常感激。他皓首穷“史”寻求历史真相的韧性,叫人激赏。我们于是成为朋友,历史讨论成为我们的共同话题。

赖益盛说,1999年到2000年间,新山中华公会启动声势浩大的“万盏华灯庆中秋”和“回归历史、再造辉煌”文化节活动,把华族文化推到一个新的高度,趁着这股劲儿,也计划设立华族历史文物馆。2005年,公会迁入大马花园新厦后,决定将空出来的老街区旧会所改造成为“新山华族历史文物馆”,这时,最大的挑战是文物无处可寻,公会只收集到10数件会员及坡众捐赠的物件,数量不足于开设一间文物馆。

“这时候,我们找上张礼铭先生,他是一位业余的古文物收藏家。在他家里,堆满了各种古董、旧钱币、旧报纸书刊和杂志,一把带着血迹的日本军刀,慰安妇证件等大量日据时期遗物,还有一些港主时代的货币、印章等等。张先生清楚我们的来意,二话不说,称,只要是适合文物馆的文物,他都可以捐献出来。于是我们搬走了总共259件文物,成为文物馆的镇馆之宝。”

新山中华公会会长何朝东及该会属下华族历史文物馆主席黄楚沅及委员莫家浩,均来到张礼铭治丧地点的方便所探丧,表达了对张礼铭文物捐赠的高度敬意。

张礼铭生前好友黄建成写了《以档案文件说话的张礼铭兄》,悼念这位朋友,并说,“ 昨日傍晚我到大马花园小贩中心打包江鱼仔饭,还看到他和朋友坐在一个角落闲谈,还上前打一个招呼,想不到人生无常,礼铭兄就这么走了!”

他说,我与他的交往,缘于対新山华族历史的爱好,不屑于一些文史工作者抱殘守缺一味歌功頌德的写史作风,張礼铭兄主張以档案说话,恢复历史的真相。

黄建成写道:“张礼铭喜欢别人称他为战前华族史料研究者,喜在故纸堆和档案文件中寻找资料,他利用在高等法庭当通译员的便利,寻获许多他人难于涉入的档案史料,令他的历史研究具有特色,他人难于取代。”

张礼铭生前的文史界同道郑昭贤说,张礼铭突然告别人世,留下多项遗愿,有待实现,其中包括要揭开华裔苏丹后法蒂玛的真实身份。张礼铭证得法蒂玛并非港澳来的妓女,她入宫也非只有短短几年,而是陪伴柔佛统治者几十年,她对柔佛建设和协助华社都有一定的贡献。他证明法蒂玛并非广府人,而是潮州人;她也不是黄亚福的妹妹,年纪其实比黄亚福还大。张的史料颠覆了现有的法蒂玛历史。

郑昭贤说,张礼铭曾搜查港主时代有名望之杨姓人士的记录,希望能找到关于法蒂玛的 蛛丝马迹,他不辞劳苦地翻查所有姓杨的港主及与义兴公司有关联的杨姓人物资料,此外,还托友人联络中国潮州的朋友,要求他们翻查当地杨氏家族和黄氏家族族谱,希望在茫茫史海中能找到法蒂玛的真实身世,他锲而不捨,只要稍有线索,就穷追不舍。


张礼铭访问孙彦彬博士


他说,张礼铭离世前不久,曾与他联络,讨论“黄亚娇”姐妹三人嫁进柔佛王室的史料,对照查证各自搜寻的资料。

他说,张礼铭关注早年华人参与柔佛建设发展的贡献,例如麻坡早年的铁路,有华工参与,贡献也不小,却鲜少被提及。张礼铭几经努力,找到了华工在麻坡鉄道局服务的证据。这是在柔佛国务秘书档案信件里,发现有华人鉄匠为麻坡鉄道局服务16年的记录,另一名华工在麻鉄道局服务长达32年。这些记录,证明华人曾经参与麻坡火车服务,而不是如现今马来历史所述的那样,清一色马来人。

郑氏说,他与张礼铭来往十余年,张的坚韧不拔精神,令他感触良深。

北大报网站Talk North Talk South Channel 对张礼铭的历史研究写下这样的评语:致敬。实际上至今为止有许许多多的历史依旧存疑,也有很多的争议。历史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可逆转不能知道的历史,是客观存在的;一种是接近真正历史的历史,也就是我们后人通过碎片追溯的。没有任何历史是完全正确的,从不同的角度与证据看,就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也因为没有完全正确的历史,都需要靠我们一代代去推倒与重建。致敬张礼铭先生为历史的付出,让我们见识到更多不同的视野。但愿最后有人能够继承其遗愿,看到不一样的柔佛。

新山潮州八邑会馆副会长孙彦彬回忆他与张礼铭会面的情形说,2020圣诞前夕,素未谋面的张礼铭先生突然前来访问,原来他们早已是脸书网友,孙也对张的《柔佛早期华人史实篇》发表过读后感,就这样认识了。

“张当时说,他愿意把一些资料给我并转交给柔佛潮州八邑会馆,我说好啊,到时我们成立历史研究小组,由你来指导。他挥了挥手一下头说:‘我老了,做不来了。由你们年轻的来吧!’

孙彦彬说,张礼铭秉持着“历史不该是胜利者或掌权者的话术”及“凡走过的路必留痕迹”的信念,多年来他以个人的力量不断挖掘史料碎片,企图还原柔佛(尤其新山)华人史,让华社从“原有”历史中觉醒,贡献有目共睹。

综合以上几位旧雨新知对张礼铭的评语,大抵可以看出,新山亟需他这类默默耕耘,又善于联络分享,无私捐献的实干型文史工作者,正如周锐鹏所说,这是“真文史人,怀百岁忧。蒐幽渺证,破奸佞伪。”

202234日)

 



[1] 孙福盛:是的。居銮中华公会(原华侨公所),根据张前辈的资料,调整了创会年份,从1920年推前至1918年,证明了华侨公学1918年创校的校史是正确的。因为华侨公所的领袖们参与了华侨公学的创办。好事啊!

评论

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

挽救一则历史佳话

谈“勿忘勿助”在精神训练方面的作用

特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