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

 我按在出纳机上的手微微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四方型荧幕上显现出来的数字令人吃惊。怎麽平白多了四千块钱?我的心翻倒过来,像一个酱缸不小心打翻了,五味杂陈中最明显是一份甜滋滋的意外之惊喜。

我在这家银行有一个流动户头和两个储蓄户头,存了多少钱我一清二楚。流动户头没有利息的引诱,我便让它白白淨淨,偶尔需要开支票才将钱存进去,没用卡。第一个储蓄户头里有50令吉30仙,第二个储蓄户头是薪水过账户头,我每个月按两次,第一次在15号出半期粮,第二次在月底月薪的馀额发出后,每一次都按到尽。这是一个小小的河湾,水流到这里,打一个漩涡就流到别的地方去。

这户头本来开在另一家银行,那家银行被我所用的这家银行吞併后,客户的户头也合併了,我在这家银行便有两个储蓄户头。后来,银行发信给客户,叫去更换旧户头的出纳卡,我便去了一趟银行。

从前换卡是件顶麻烦的事,卡交给了银行,还要填上一张申请表格,半个月后才收到银行寄来的信和新卡。你拿着信,必须亲自再上一趟银行,拿你的密码,有了密码才能用卡。如今手续简单快捷多了,在指定的柜檯等那麽几分钟就办妥一切。正因为效率已提高到如此骄人的水平,也就特别容易在转瞬间铸成大错。我想。

我两个月以来没收过支票,也没有任何现款进账,一份干薪,乾乾新新,决定了我规规矩矩的人生。早就想装一扇又方便又防盗的自动门,却必须等到供完了车期才敢打算。可这忽然涨起来的洪水又如何解释?

多谢那位银行职员,他的糊涂让我打开了一个富人的户头,把一笔横财送到我的指尖下。虽然四千令吉不会把我变成一个富有的人,对于乾旱的田地,这突然由天而降的甘霖却教每一棵稻草为之欢呼。我的户头送给谁都无所谓,一个有50令吉30仙,另外一个可能多一点,可是和四千令吉比较,却是寒酸得可怜。

我忽然想起,更换出纳卡的时候,有个人也站在柜檯边更换他的出纳卡。同一个职员把我们两个人的卡一起收了去,过了一会儿就把新卡交给我们。在一个速度挂帅的机构里,儘管他看来很老练,但是可能已犯了一个不可逆转的错误,将他的卡配上了我的户头,我的户头又配上了他的卡。我无法查明究里,但这个事件看来直接了当,我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我用另一张卡检验我的另一个储蓄户头,50令吉30仙还在,证明我的猜测十不离九。我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把我推到一个优越的位置上,使一个柔弱的被动者,忽然具备了十足的攻击能力。

只是要不要把这攻击能力使出来我却是拿不定主意,我想我们活在机器的时代已经很久了,人的荣辱和起落往往因为机器而有大幅度和不规则的调动,以致常常身不由主在机器的世界里迷失。这样的相对论诚然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不幸上面,然而机器是不会被泪水所感动的,侥幸还是不幸,在一霎眼间都被划分得清清楚楚了。

我的新卡第二天就可以使用,然而这个事件的发生没有任何先兆,我也没把这卡放在心上,等过了一週,料想半期粮过了账,我才去按钱出来还车期,而意外的惊喜总是发生在我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开设户头以来,第一次存款涨破四千令吉大关,虽然不是我自己努力的成果,却在我一滩死水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涟漪。平时请朋友吃顿饭都觉得拮据的我,忽然间像松了綑绑,有了很多可用的閒钱。想不到这小小一个户头里竟藏了一条蛟龙,它一旦兴风作浪起来可真教人瞠目结舌。只是我尚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它据为己有。

这笔钱等于我两个月四百个小时的劳动代价,一个我时常期望却总是得不到的礼物。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人们总要想方设法把拥有权合理化,然而我该如何合理化这来历不明的餽赠呢?它的意义好像还在我想买一副自动钢门的意愿之外。那是什麽我一时间又无从洞察。

于是我为这所谓铜臭发出了许多遐想,它到底是谁的钱?如果他不是有意赠送给我,为什麽不阻止我将它提取?我像个孩子捡到了一个钱包,蹲在路边等待它的主人回来寻找。然而我又觉得自己无异于一个攫夺匪,把一个弱者放在桌上的钱包取了就逃,把他的意愿丢弃在髒臭的沟渠里。这潜逃者如今拿着一笔别人的财物,迷失在行人如鲫的走廊上。

有意的掠夺和无意的捞取有什麽不同呢?也许,一个可能被人殴打另一个可能被人咀咒。然而我转念一想,自从我拿了第一个月的薪水那天开始,就在银行开了户头,我和银行的交往有悠久的历史,我是国家金融体系坚决的支持者,银行也该送我一笔红利,作为我三十年忠诚支持的报酬。如今屠妖节已过,圣诞节就要来临,接下来就是农曆新年,每年拿一叠空红包袋有什麽用?总不如一个礼物来得实际。有这笔红利冲一冲喜,来年的投资就有更多好的兆头。

我在兴奋之馀也一直放心不下,这非份之财会不会给我带来无妄之灾?最近,一阵盗提的风潮各地兴起,聪明人只需在小小一张出纳卡上动动脑筋,就能够达到相等于打劫银行的效果。户头的保护网破了一个洞,聪明人在这洞里干他们的大事。常听到银行的存款一瞬间化成了泡沫,盗提匪像隐形人任由我们捕风捉影就是没在警方的照妖镜下露出真面目,我对每天带在身上的许多卡也无端端生出了疑虑。

听说制造假卡的集团神通广大,他们在十尺距离之外斜一隻眼睛偷窥,记住你按钱的手势,那按出来的声音又让他们听出玄机,于是就知道你的密码。等你离开后,他们到废纸筒里捡起你扔掉的出纳机账单,上面有个对我们毫无用处的号码,对他们来说却是如获至宝。就凭这麽一点儿资料,这些锐意要战胜机器的人总是有所斩获,他们制造出来的假东西和真卡无异,全无人情味的出纳机也总是俯顺于权势,允许飞扬拔扈之徒欺压软弱温驯的人,让他们的资产从他的大嘴巴里流失殆尽。

我会不会被人当作一个盗提者捉起来,而落得与偷鸡摸狗之辈蒙上同样的污名?我一生的清誉是否愿以四千块钱贱价出卖?提款机上方左边,一架闭路电视机黑森森的瞳孔死盯着我。这眼神从来不曾有如此的阴森和犀利。

我装出悠閒的神态,没让闭路电视瞧出我深邃的心事,按了一下取消键,把卡抽了出来。我在走廊上转了两圈,却没走开,背着出纳机呼出了一口大气。有面栏杆好温柔地让我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倚在她上面,我像个刚从大厦密实的空间里熘出来透气的文员,神不守舍地眺望着一座倾斜的大厦。

打横里移动的车辆恍如一行跳动的音符,拍打着我忐忑的心情。一场道德的扭斗在心里展开,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剧烈,即便是最撩人的北风也没法拨动我幽邈的情怀。走廊边一列矮榕单调的点着头,我的心情依旧是个打翻了的酱缸,觉得那倾斜的大厦好像马上就要塌下来。

被工作记录簿无限悠长的指示淹没了的良知,像个久违的朋友跑了出来,问道:人因为穷困而清高吗?尘封了的心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的,富人要进入天堂比骆驼穿孔还难,穷人才是天堂在人间的信託。良知说:穷人只因为没有富人那样多贪婪的机会,而隐藏起他贪婪的一面,等到有一天他处在一个富有者的地位,被金钱团团围绕,他的慾望便马上露出马脚,可能比他最不齿的夏洛克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我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人。

是的,他……

他不过是个隐约的影子,一个未被鑑定的名字。他可能并不富有,只是踫巧有一笔钱落在手头上,可惜这金子命途多舛,沦落在一个不牢固的户头内。他可能需要这笔钱增加生命的光彩,或许它竟是他的一根救命的芦苇,谁能说得清金钱的千千万万种用途呢?有时候金钱和生命之间的搭配恰到好处,有时却显得非常勉强失衡。我要是从他的生命中抽掉了这一个重要的依赖,他可能癫痫症发作,可能骨头没白就白了眼睛。

也许还不是购买不锈钢自动门的时候,我隐隐地感到这金子里藏着某种不祥之物,我有罪的手没有力量握紧它。我如何能趁人之危从中骗取一个奢侈的享受?一扇自动门和一个人癫痫症发作之间又是哪个重要?我不认识他可能只是还不曾认识,这世界上有哪个人你永远无法认识的呢?说不定他竟是我的一名旧友,只是样貌变了声音改了热情可是还在的。总之你的手不能随便伸进任何人的裤袋里,世界上没有这样一条法律。

他一定已经打开了我的户头,并看见了荧幕上短短薄薄的一个数字,而找了一个银行职员理论一番,然而没有我这个关键人物的出现,他进去银行只有引爆自己的肝火。但是我奇怪为什麽银行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银行的顾客卡上肯定有我的记录,银行要寻找一个人何愁没有办法?  也许可怕的结局将在你把钱花光后发生。

在守卫拉下银行的铁门之前,我必须厘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飞跃于平庸之辈所奉行的常情之上,采取一个有史以来最适当最纯淨的行动,去捡拾一些儿伟大崇高的感觉。

不管我的户头有没有被他动过,不管我的半期粮是否被他提取了,我就是只依照最顺应于良心的方式处理这个挑战。我必须见一见这间分行的经理,将事情给他说个明明白白。我曾经感激诚实的人,也希望自己的诚实给人带来欣慰。尤其做买卖那几年,常常卖了货却忘了向顾客收钱。记得有位妇女走到了楼下又拾着梯级上来,把几张钞票递给我,说我怎的这样糊涂,这是会亏大本的。还加了一句:幸亏你遇到了一个有信仰的人。

我只是点头称谢,没法明白她眼睛里出现的一道闪光。好多年过去了,买卖早已收盘,可她那句平静的话:幸亏你遇到了一个有信仰的人。却还留在耳际。

她这跨越时空的行动还不足于说服我吗?

是的,在守卫拉下铁门之前,我该有个类似的行动。我告诉自己,你的一个行动比这四千令吉贵重多了,因为它也能够划越时空,而不锈钢门迟早要腐烂的。

我彷彿见到那位圆鼓鼓的守卫打开了一道侧门,越过那侧门往前走几步,便见到一面半透明的门,上面写着经理室三个字。我轻轻敲了一下,里面的人应了声进来,我推开门,见执行椅上坐着一位白皙肥胖的男子,旁边靠牆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乾瘪的马来妇女。

我告诉那位白皙的男子,我的户头出现了一件反常的事,这恐怕是别有居心的人设计出来的诡计。我可不是一个盗提者,我其实非常憎恨盗提的歹徒。我可没动过这户头,他也别想引诱我染指那个户头。我愿把整笔钱原原本本地归还给它的主人,我不忍见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因我的无动于中而备受煎熬。而我自己的户头虽然乾瘦,我却偏执地爱着它。瘦是风骨,乾是美德,乾瘦是我的性格。我要求拿回我的户头是一点都不过份的。

经理张大了嘴巴,傻乎乎地看着我讲述一个如此新鲜的课题。我讲完后他拿起那张卡注视一番,叫了个职员进来,叫查明真相。然后,我彷彿见他站起来有力地握住我的手说: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打发她,她老是赖着不走。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户头的主人。那些钱是她死去的丈夫留给她的。

怎麽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是和我一样英俊潇洒的高瘦男子,怎麽变成了这个摆出一副可怜相的妇女?这后悔的酸涩感觉像一阵幻影拂过我的脑际,而使我有一阵子的沉默。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人也值得你同情吗?她怎会明白你为她付出的牺牲呢?说不定她还以为你是一名银行职员,或者银行经理的朋友。你把钱还给她并非出自良心而是为了尽一份职务。

刚才那位职员又走了进来,微微一笑,递给我一张新的出纳卡,说一切的错误都纠正了。我收下卡,经理便站起来,一脸陪笑送我走到办公室的外面,一面向我道歉。并说:很少人有你这样的风度,对银行也能如此仁慈。如果可以一口咬下一块银行的肥肉,他们都要把嘴张到最大,并且拚命的想像自己是多麽的飢饿

银行里的员工们向我投来了好奇的眼光,原来给我处理换卡的那位职员出来报告了消息,员工们一面工作一面窃窃私语,他们看不出何以这瘦小短髮的人物身上,藏着如此非凡的胸襟和正直。

经理没立刻回去他的办事室,而是站得挺直地朝着一班在大厅堂里工作的员工们望了一眼,那情形好像在说:请注意!谁要是踏破铁鞋觅不着真诚的友谊,眼前站着的这位,可是你最可信赖的人。他对陌生人都如此大公无私,对朋友必定更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这类朋友值得你深交和不留遗地的付出。

平日只看文件不看人脸的这班文员,眼里流露出肃然起敬的神色。他们没有料到,在他们的芸芸众顾客之中,竟有一位如此出众的物,如此的接近银行又如此的超然于金钱之上。

银行势利的眼睛只瞧着两种人,一种是使他加倍富有的有钱人,另一种是拿走他的财富的强盗,这眼睛如今破天荒瞧见了热爱真理而轻铜臭的第三种人。被金钱宠坏了的眼睛,遇上了高尚行为的迷人风彩,一时间目眩神迷而纷纷垂下了眼廉。

是的,我必须有所行动,在守卫拉下铁闸之前……

谁不珍惜自己一生中的几次飞扬?谁能忘记曾做过的、对谁都可以畅述的事业?一个小人物轰轰烈烈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今天,就在今天,我,一个不见经传的市井小民,将要轰轰烈烈的燃烧一次!

这样决定了之后,反而觉得并不需要那麽急着进行这彻底的解决方案了。思考已使我十分疲惫,我必须吃一顿饭才有力气行动。

我在理智的清朗中甦醒了,并以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走廊。一间角头食店内围着一桌桌的食客,像一群快乐地啄着食物的鸟类。他们本是蓝天的灵鸟,在嚐到了地上的美食之后,就被这低下的甜蜜所囚困,再也不想回到广阔自由的世界里去了。

我正想自己一个人吃午餐,有位多年不曾谋面的旧同学忽然出现。我们隔着一张小桌握了一下手,从侍者端上来的擂茶饭谈起,到彼此的近况。他像隻鸭子喋喋地叫个不休,从前爱打篮球讲电影明星丑闻的这个大个子,如今把凡是能够赚钱的门路都摸得透彻,并且给了我很多忠告和教导。最近在一个产业拍卖会上又作了一次聪明的投资,贱价买下了一间郊区的豪宅,他退休的计划也就接近完成。

我没把自己的生活说得太苦,只说还是要在生活线上挣扎。我心里明白,有些苦是自己寻来,甘之如饴的。他说我在学校时成绩比他好,每年都名列前茅,我一直是他和许多同学们心仪的对象,没有理由今天的成就反而不如他。

那位卖擂茶饭的阿嫂一定忘了加盐,不然的话今天的茶怎麽这样淡?我吃着淡而无味的擂茶饭,治疗心头的伤,语言的力量在我们之间顿然消失,我不由得从四千块钱联想到他的生存策略。也许他说的也是,我们天生是富裕的,贫穷不过是一种消极的抉择。我和他之间的不同,仅仅在于我的眼睛不曾注视着财富,我是一个不读财经新闻,对富豪排行榜不感兴趣的人。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作为一个城市人你不能不学一点儿赚钱的手段,要不然就会被讥为一个脱离现实的人。其实我自己深有同感,很多致富的机会曾经流入我的河湾内,却像流入这户头里的水一样,打一个圈就走了,以致落得今天为了四千令吉而患得患失。

就让这笔钱成为起点,一个振奋斗志的激素吧!我想,把它列进你的财务管理之内你的目标就显得更加踏实。今年农曆新年的旧同学集会你一定要参加,并且,不要如往年那样躲在一个角落独自喝橙汁,你要像一隻夜莺,歌唱美丽和幸福。

同学问我为什麽忽然静了下来,我答之以一个莫测高深的凝视。他不晓得我正在思考着一件他无法猜到,我又不便说明的事:他和这四千块钱之间是不是也有一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关係?我们离开食店时那一桌桌的上班生态已散得七七八八。

再往银行走去时脚上像繫了一块铅,幸亏我踢掉了一个铝罐时当它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马来妇女的化身。这现实主义的脚只相信摸得着踩得到的泥土,并唆使心亲近我的同学和一般人都在吹嘘的道理。

我在银行的玻璃大门前踌蹰,有两个人急步走上来,玻璃门自己开了,我被推进冬天般的银行里。一株白皑皑的圣诞树闪着冬天的灯火,有个人捧着一堆钞票在柜檯上点算。他的钱多到算不完,点完了手头上的一堆,从地上拿起一个占士邦精美手提袋,打开来又捞出一堆钞票,继续点算。我忍不住坐下来看他精彩的表演,这个人若是那户头的主人,我是不会觉得奇怪的。他看来并不老。

你轰轰烈烈的故事,就要落进他的耳鼓里,向着金钱张开的嘴巴,会不会也像那经理向你这瘦小的脸张开,并露出傻乎乎的惊讶?又是谁看得见一个凡夫俗子一点儿与众不同的表现?那些清高的思想谅你也不敢向人诉说,免得召来一顿嘲笑。我忍不住重新检讨我的计划,站起来两次又坐了下去,每一次坐下我的勇气就减少两成。

银行里越来越冷,时而一个被金钱宠得又白又嫩的曲线玲珑的背影从座间冒起,把一本存摺以搽口红的姿势递入柜檯的玻璃洞内。我在号码跳动的间隔里追寻,发现良知和金钱之间,似乎没有直接和间接的关係。荧幕上的数字说不定是个骗人的符号,你没把它按出来又如何能够证明它确凿无疑?

两个月前,我在一台超级市场内的出纳机按钱时经历了一番风险。它吐出了一叠钞票,但立刻又很玩弄性地把它吞进去。我见钞票突然间消失,赶快伸出一隻手去捉,却只能捏住钞票的边缘。

我心惊胆战跟那隻发狂的吃钱兽展开拉锯战,那场比试在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出纳机孔武有力地把大部分钞票又吞进了他的肚子里,只有几张残留在我的手上。也幸亏新发行的纸币十分坚韧,没被撕破了。我气喘如牛,好一会儿才定下魂,马上到银行去作报告,又等了一个月才领回我应得的全部。

这一役之后,我不管多麽急着要钱用都不再访问那台出纳机,觉得他乃是超级市场内的一个陷阱。我每到任何一台出纳机按钱,也多了一个新的动作,必定把手预先放在他的大嘴边,钱一吐出来就紧紧捉住,立刻抽出来,绝不给他任何机会招摇玩弄。

于是我尘心的火焰被煽动起来了,那内在的声音很放肆的说,你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以后可别要求遥控门之类的享受,你有限的财产也不会得到一扇坚固的钢门保护,而必须暴露在强盗的眼睛下。一股抹不掉的悔意将使你再也没有兴趣买那东西,你的家也就不能牢固漂亮。荧幕上将出现暂停服务四个字以回应你的犹豫不决,等到第二天你重访他的时候,马车已变回了南瓜,你的手指将不再颤抖,而是捏成拳头往那荧幕揍去。

我于是同意了脚的哲学,只有摸得着拿得到的东西才是实在的。换卡至今已过了十天,他还没阻止我挪动他的户头,足于证明他是个宽裕的人,没把一点儿钱放在心上。而有钱的人容易行差踏错,往往在赚钱的过程中把良心扫在草蓆下,耍些卑鄙的手段。但是良心总有一天要跑出来责备他,而良心发起怒来是非常严厉的,他忍受不了,便胡乱弄了些善行换一夜的好梦。

这人的情况恐怕正是如此,他要把这笔钱当作善银送出去,给谁拿了去都无所谓,反正不过是他非法赚来的钱的一点儿利息。而穷人多得是,不管哪一个拿了都一样,他的善行早已记录在案了。你无端端成为受益人也无需大惊小怪,即使过了一年半载,忽然有个人出现,说就是他送了一笔横财给你,你也无需叫他恩人。只需向他说声谢谢,你不必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银行里没有人注意我,那肥胖的守卫微微垂下了眼廉,没理会一个对银行不友善的人,此时静悄悄地从银行里熘了出去。

我又来到走廊上,手在栏杆上轻轻敲扣,风使我想得又快又远,一种放浪形骸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六年级拿了第一名走出课室的那个早晨,从松林间吹来的风就是这般柔柔软软的极有拨弄意味。

对了,别想那麽多,把钱按出来,花掉就是了。

自动钢门是非弄到手不可的,我已经在朋友当中作出了宣佈,我的新居装上这发亮的门那天,就是我宴客的时候。它像一排白晃晃的牙齿,人们一看到它就彷彿看见我在向他们露出笑容。我欢迎每一位朋友都来吃顿饭,暖一暖这新家,让我的邻居和朋友们见识一下我非凡的社交手腕。

我比他快,照常理我就是个胜利者。吃亏永远属于行动慢的、三心两意的人。这些年来,我被行动快的人压个半死,总是在金字塔的最底层。终于有这麽一个天赐的良机,把一个人也压在下面。我只要向前走三步,就能嚐到胜利者的滋味。

我果然踏出了三步,重新回到那台即木讷又诡异的出纳机前,凭一张奇妙的小卡,按上一千令吉大银。出纳机也十分合作地吐出了一叠50令吉的钞票。我如法泡制再按了一千令吉,它答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假不了,这现实主义的出纳机不会出现海市蜃楼。

噢!惨了,那个给我们换卡的职员!他将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错误付出沉重的代价。银行将扣除他两千令吉的薪水,去偿还那个人,够他受的了。他一定恨死我了,但是他怎会记得我的长相呢?我如此平凡,没有大鼻子长耳朵鼓圆的两颊,他又瞧不起瘦小短髮目光无神的小人物,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倒霉一次。

我连忙把钱塞进钱包里,好好地袋着。皮层下,一颗喜欢庸俗的尘心,假仁假义地扑扑乱跳。

上衣的口袋重了,扯得衣服左低右高像个市侩的唐山阿伯。钱多了原来这样的令人浑身不舒服,有如挑了一担牛粪,身上多了许多斤两,而且总是闻到一阵臭味。便把钱包抽出来,塞进右边的裤袋里。

我很少让身体被这麽多的钞票围绕着,一想到隐形的攫夺匪常在你左右,便又一阵鸡皮疙瘩,又取出来,塞进紧紧的后袋里并扣上了钮,它便贴在我的屁股上。

银行的落地长窗照见我的样子,我见自己像外公家养的一隻玲珑鸡。走了十几步,觉得未免太炫耀仍然危险,有一种人专看人家的屁股,用一把锋利的刀片在裤袋上划一道口,在千分之一秒的时差内,你收得好好的钱包便落入他的妙手里。聪明而心术不正的人多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用不着快乐太早。一想到这里我又毛骨悚然,伸手往后袋上一摸,明明还是沉甸甸的我却怀疑它已经少了几张,赶快取出钱包握在掌心上。幸而车子近了,我快步走上去,鑽进车内,按下门锁,见四下里没有可疑的人物,把钱再抽出来重算一次。钱可没少,还透出一股新钞票的气味。我嗅到这味道想起新年近了,新年期间的旧同学集会今年在母校举行,绝不能错过。我将和旧同学们打成一片,我已经开始构想要向他们述说的故事。

皮肤下面那股假仁假义的跳动使我几乎窒息,我朝车镜呼出一口气,满身大汗,车内的高温蒸得我晕头转向。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沉重了,就是这短暂的一刻已教人虚脱似的要命。

这生金蛋的母鸡的肚子里,尚有两千块热烘烘的现钱,要不要全按出来?良心有气无力地抛出这最后一个脆弱的问题,然后自己回答说,偷按别人的钱叫做盗提,偷越多罪名越大,你犯了规就不再是个正人君子了,以后也别讲正义的话,你已经没有资格成为诚实的发言人。

另一个世俗的心马上狡辩说,说不定你按完了之后,它又生出新的热钱来呢!一颗金蛋没生出来又如何能生第二颗?你只要装着糊里糊涂,好像一个不懂户头为何物的傻瓜,当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过,你就大获全胜了。

他进一步出谋献策:你需要改变光明磊落的作风,按钱时侧着身体,或戴顶鸭舌帽。闭路电视只欺侮不懂防备的愚蠢的人,对于聪明人他是无计可施的。你的聪明用来挑战闭路电视乃绰绰有馀,你怎麽从来没想过用你的才智为自己做件有益的事情呢?

这话真是铿锵有声敲醒梦中人,何况我已经快了他们一步,再走一步就是快两步了。他,银行、闭路电视,还有警察,都将被我远远的抛在后头。我已跟上了我的同学的脚步,走在时代的最前端。

而且,行动一定要快,我再也没有时间在走廊上趑趄不前,以免再一次这出纳机和金钱折磨个半死。钱在给予你一点儿好处之前,总是要先把人折腾一番。第二次我将面对银行的反扑,所冒的险一定比上一次大得多,我受到的冲击也会更加巨大。这颗心已跳得很累了,还能够承受一次新的冲击吗?

要不要全部按出来呢?

然而那声音像丝竹的尾音般微弱。

我不敢把这个秘密向朋友们和同事们提起,担心他们糟塌了我的计划。这种刺激的课题他们最爱不释口,偶尔几句中伤的话洩入了你耳里,必定又将你的一点儿好心情给完全砸了。对所有的疑虑还是自己寻思答案来得妥当。

后来我向家中的那位管家婆徵询意见,她反正也是一个间接的受益者,也许从她嘴里能听到几句智慧的话。然而她很机智地避开了我最敏感的神经线,不置可否的说道:

那是你个人的事,你自己决定吧,我不要将来发生了什麽事你都怪我。

我气愤地把她抛在脑后,决定将尘心献上的策略推行到底。他的户头已经动了,再也不能还给他,唯有实行焦土政策,不留一个种。事情就是这麽简单。

第二天,我没来得及吃早餐就驾车出去,拜访最靠近我家的一台出纳机。这台出纳机在走廊边,上班生态未出现之前的走廊冷冷清清。那是干案的好时机。

在他左上方十尺高的牆角里嵌着一架电眼,黑森森的眼睛偷窥着走廊上的行人。一见到他,我要和银行决斗的志气马上升温。一个乡野匹夫已走进了江湖,并使出精彩的绝招增添江湖的华彩。我戴上从车子里取下来的墨镜,身体侧向一边,斜斜的挪到出纳机旁。我感觉他一刻不停地瞄准着我,从他的瞳孔里似有某种毒气喷出来。然而我的外套坚厚,使他的攻击徒劳无功。我有这麽好的表现,都因为昨晚做足了准备功夫,并因此失了眠。

我把剩下来的两千令吉按了出来。一切都很顺利,老了的出纳机被我的杀气唬住了,也驯服听话,数字亦没骗人。可我的手指依旧不能不颤抖。

是的,不能不颤抖。第一次因为不小心吃了一惊,第二次因为心里交错着一个伟大的念头,第三次则是由于一股犯罪感的寒流,在神经线里流窜。儘管和银行的决斗很过瘾,我却是过了好多年,都没法忘记这指尖的颤抖。

我轻轻拍着再一次鼓涨起来的上衣口袋,向剩下来不能被按完的107令吉微微一笑。我现在大约可以把这可怜的对手抛开一边了,他已一败涂地,再也没有力量与我抗衡。也许再过几天,我仍要染指这点儿馀钱,用它给我的自动门装上一个美丽的点缀。

对银行我可是不敢轻敌。银行若是知道有人提取了他的一个客户的钱,一定会设法找出这个冒犯者的身份。银行除了闭路电视还有警察和其他的喽囉,他们将很快查出我的身份,并冻结我所有的户头,把我的钱拿出来还给那个人。由于这一层隐忧,我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叫把不锈钢自动门载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看不见敌人的战士,觉得战场上静寂得教人纳闷。我的隐忧渐渐被购物的热情所消融,我花了三百令吉给车子黏上一层防紫外线胶片,又花了一千二百令吉买了一台电话摄影录音三合一的手机,我忽然不想要不锈钢大门了,一个朋友邀我去九寨沟,我的馀款刚好够我付旅费。

我被这几千块钱推动着,在那生活的一滩死水里投入了许多鲜花。某日,在大树下饮冰室吃文头雪,忽然想到银行的行动通常暗中进行,绝不打草惊蛇。要战胜银行,你必须切断和这家银行的一切关係。

没想到按几千块钱出来要做这麽多的令人疲惫的防范功夫,这邪恶的念头像个虫子咬住我的心房,我像一叶破烂的小舟,颠簸在一条疑虑的江上,正往一个峭壁俯冲。朋友们不晓得我为四千令吉作出了如此艰辛的奋斗,都奇怪我为何忽然间变得那麽健忘、神魂颠倒又常常无缘无故的咳嗽几声。

我回去银行处理关闭户头之事。我见那职员  不是处理出纳卡的那位,其他人也都埋头忙着,没有人注意到是我,料想我的计谋尚未被揭穿,心里觉得告慰。

他把存摺剪了一边角,我收起5030仙,走半公里路,到另一家银行开了一个储蓄户头,准备把所有的钱和过账户头,都移到这新的港湾。

第三天我就关掉了薪水过账的户头,又袋起一笔馀额。哈,我的钱都还在,他真是白拿了一张可以打开我这户头的出纳卡。这人似乎有异寻常,我怀疑他是个弱智者,忘了出纳卡的密码。也可能精神压力过于繁重,患上了健忘症,把上银行的路也失忆掉了。

我曾以能够亲近这富裕的金融机构为荣,如今却要儘快地把它踢开一边。狠一下是必要的,反正只是对一个陌生人狠,对银行狠,狠得无声无息,不留痕迹。我在战场的一个隐蔽处发射导弹,他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就一命呜呼了。今天走江湖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就连大耳窿和强盗也比从前的绿林英雄更加残暴。我半路出家,短短几天已登入老练的干案者之殿堂。

第四天,我为切断和这家银行的一切关係,采取最后的一个步骤。我把支票簿交给一个职员,她逐页检查了一遍,发现号码都连贯。查了电脑,支票持有人也没开过空头支票。关闭这没有出纳卡的流动户头亦没有遇上任何阻力。

我袋起流动户头内的一点儿馀款,想到再也没有支票可用,将来的财务管理将遇上许多麻烦,心中的疑虑又再冒起,并且多了一阵悔意。我虽然没做生意,但是还是要用支票支付一些账单。如今为了佔有这尾闪入怀中的肥鱼,我把自己的财务管理搞得一团糟。

半个月后就到了月尾,我从办事处走老远的一段路,到另一家银行查询,以确定我的公司把薪水存进了新开的户头里。

我的理财能力还是个劣等生,我一直把钱财视为身外物,我的车子里有许多无用的旧存摺,都是开了不多久就关掉,却又没有关完的户头。自从年前家里来了个印尼女佣,随即发生了散钱失踪的事件之后,我开始关注钱财的流向。我每月月杪付给女佣的薪水都存放在一个户头里,有证据可查,有利息可收。存摺由她保管着,她看见那存款数目节节上升,精神似乎就好多了,手脚也干淨了不少。

我向她要了这本存摺,准备给她存入350令吉的薪水,这才记起这第四个户头是用我的名字开的。我曾费了好一番唇舌她才终于明白,作为外国人,她不能在这个国家开户头。只好采取折衷方案,把薪水存入一个我的名字的户头内。她回国时我将把全部存款变现交给她,绝不食言。她身上和随身所带的衣物,有哪个缝里嵌了钞票或戒子之类,就是偷来的,只有这个户头凝聚了她全部的财富。

我从来不把这个户头当作自己的财产,我的名字只是被那位没有上过银行的印尼女人借用一下,我却必须对它的安全负起全责。为了保护这个户头,我没给它申请出纳卡,每一次交易都是直接打进存摺里。上回取出1500令吉寄给她的丈夫,也是有迹可循。如此平静的一个金钱的避风港,谅再大的风雨也践踏不了它的宁静。

我竟把这个户头给完全忘了,这说明我最近是多麽的情绪激动。不仅这四千块钱令我疯狂,更因为想一睹那位送钱的神秘人物而心神摇晃。这呕心沥血的追逐淘尽了我全部的精神,我十分虚弱却没有心情重回我喜欢的草地做运动。

就连这个户头也关掉吧!并把里面的全部存款移走!这一来我的胜利就稳如泰山,那有钱佬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就送给东风。

于是我又出现在这间被我踢了三脚的银行的柜檯前,并且遇见了那位给我关闭流动户头的职员。

她瞟了我一眼问:又是要关闭户头?眼神里带着问号。

我点头。她快速地在计算机上按了几下,撕下一张小纸递给我。我眼花缭乱地一瞧,一个熟悉的数字跳进眼里。我皱起眉头,把它放在老花眼最舒服的距离细看,上面列出两行有个减符号的数字,各两千令吉,剩馀:107

谜底就这样揭开了,全无薰人欲醉的浪漫韵味。我像一个在铁笼里团团跑的马戏团电单车的表演者,技术诚然高明绝顶,却是始终没有转出那个金钱的铁笼,而我已经筋疲力尽,还不见有人把铁笼的门拉下。

我用手拍了一下柜檯,她抬头看我,足有三秒钟之久。我想自己失态了,便陪上一个微笑,觉得自己再一次栽在女人的手里,我梦中的恩人竟是家里那个时常穿得很邋遢的女佣。这都是机器造就的现代神话,难怪经理室里隐约闪现的那个女人有七分像她。她作了别人的恩人可自己懵然不知。

我打电话到旅游社,取消了九寨沟之旅,但是三合一手机和防紫外线胶片已无从兑现。我的财务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不知道从哪里可以获得一笔钱凑足四千令吉给她开一个新的户头。

我想改变主意留住那户头,一时心神摇晃,却不知道如何启齿,只想儘快离开她可怕的眼神。也许不是她的眼神可怕,是我的脸色难看。说时迟那时快,她已拿把剪刀将存摺的一角剪了。

偏斜的阳光照着文化街,两隻乌鸦啄着街心的一隻死老鼠。我不知不觉又踱入那间角头食店,曾在那儿啄食的一群白领阶级候鸟,此时已飞离这温饱的栖息地。我凝视着眼前一杯咖啡,思索着这次输棋的原因。我在节节挺进眼看就要一步将死他的当儿,宁静的大后方突然遭到一个沉底炮的偷袭而死于现场。

回想起来,我在关键性的一步犯了大错,要是我走进经理室并轰轰烈烈坦然陈述的原定计划没被腰斩,我就无需冒险进攻,而将漂亮地拿下这一局,说不定我的人生将有一个新的飞跃。胜败全在一念之间,隔着一条道德的小河。

口袋里多了107令吉,不再有沉甸甸的感觉。气都洩了,也就不再喘息流汗。矮榕浅绿的厚叶在走廊边闪闪发亮,我像刚刚捐了一次血,脑袋里轻松了不少。想起当初的兴奋,一个高尚思想的倏忽即逝;想起真实的华丽被一个虚无的幻影所出卖,一个辉煌的胜利被搞成这副酸涩的烂摊子,觉得人生依旧是一列长长的选择题,答对答错都有一条道德的底线,并非只是倒霉和幸运的差别。

可恶的是那个粗心的职员,弄了一则如此吊诡的试题,这回可是着着实实被他考倒了。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个人要这样考我?我盯着一份报纸,跟一个女作家展开了一次对谈。

懦夫和胆小鬼之间有什麽不同?女作家问。

胆小鬼光是讲不敢做,懦夫想了很多却不敢行动。我说。

大致上都是指没有勇气的人,不敢做某些事。

他们可能都很聪明,考虑得很远,很细緻。

那些事,也许你没做也没关係,怕痛不敢刺青,怕快不敢飙车,怕黑不敢到坟场里夜游,有朋友笑你胆小鬼。

胆小鬼也没有什麽不好,比爱逞愚勇的傻瓜聪明。

而懦夫很可能敢刺青、敢飙车、敢在半夜里打扰死人,

敢捣银行的蛋,捋警察的虎鬚,敢盗提。我插嘴说。

她忽然口吻一转,尖酸的说:但是当他遇到一些道德良心上该做的事时,却完全没有勇气去做,或因此慌了手脚。

妳在说我吗?

懦夫因而错过了某些黄金机会,也许导致终身遗憾。

我放下报纸,妳为什麽知道得这样清楚?莫非妳自己也是一个曾经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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